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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走不出撒哈拉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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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我生的蛋

阿宝长我十岁,是个长相粗犷的西北男人。他悲伤的时候喜欢吼秦腔

听阿宝吼秦腔,耳内如凶汉捉了木筷乱捅。总之,一个字,烦。我再也不想自诩热爱民间艺术,这种艺术,放在MP5里听听无伤大雅,毕竟音量可以自控。但真真有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无休无止天昏地暗地吼,哪怕音准再靠谱,也无法让人心平气和地看完半张报纸,或削完一个苹果。

还好。阿宝在我面前只吼了一次秦腔,我们就同居了。他当时的悲伤是因为没有房子,而现在已经在这座城市交通繁杂的蹙脚位置,用刚刚赚来的几叠毛票买了一套二手房,七拼八凑的两位数的平方单位加上爱情,这就是一个家。

简陋,朴素,但我爱这个家。我放弃了大房子放弃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奔赴了爱情、我不觉得有多壮烈,因为阿宝答应我,我们的家里一定会有一张舒适的大床。

那是一张从农民伯伯手里收来的老红木帐子床,宽大结实,占据了卧室的三分之二。躺在这张床上,我四肢舒展四仰八叉,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悲苦的。

然而,日子不长,阿宝又开始吼秦腔了。

不愧是黄土高原酿了千年的秦腔,含着大喜大悲。大凶大吉,听得我骨也铮铮,血也滔滔,满喉满口涌上黄土味,红木床都开始晃了。

我扔了电视遥控器,烦躁地问阿宝,你又怎么了!

阿宝是个太善良的男人,他闭了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然后说,我爱你,文静。

我当然知道阿宝爱我。房产证的名字他只写了一个,就是我。而且这笔生意他是冒了很大风险做的,风险有多大,阿宝没说。

在短期之内筹到几十万,对于两个漂一族的男女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实已经让我学会睁半只眼睛生活。我失业大半年了,而阿宝从来不觉得上班光荣。所以我们怎么折腾都对路。耗尽了积蓄后,阿宝说,文静,你能找姐姐借点钱吗?我想投资。

阿宝说的姐姐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文华。年轻的时候,我的妈妈爱上了文华的爸爸,然后顶着巨大的压力未婚生下我。可那个男人死活不认我,只有文华对我好,背井离乡这么多年,经常联系的也只有文华。后来,文华大学毕业留在了南京。和她的导师结婚生子,过着正常的生活。而我大学没念完,为搞人体艺术的男友流产两次后只身南下。

可能我的骨子里流淌着天生反人类的血,才会对这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阿宝一见钟情。

其实姐姐能借的钱并不多,但她还是迅速打了五万过来。我知道,姐姐没指望我还这笔钱。

拿到钱那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了句让我刻骨铭心的话:阿宝真是你生的蛋。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

经济危机的年代,花钱如流水是自找死路。五万块还没等着投资,就被我们造去了一半。毕竟,人民要生活啊!

我们几乎顿顿拉面,清真牛肉拉面里只有肉屑和香菜,跟着阿宝才会有肉吃。于是,吃拉面可以,但要搭配一大盘孜然羊肉,有了羊肉,自然又要搭配几瓶吃菜的好酒。我们苦中作乐,顿顿有肉有酒。终于有一天,内吃腻了,酒喝伤了,我问阿宝,投资的项目怎么样了?

阿宝双目从放空到神经质。用质问的语气问我,文静,你爱我吗?我没有钱你也爱我吗?

我当时就想杀人。我想说阿宝,我跟你的时候你有钱吗?混吃等死了这么久,吃肉钱还是我姐付的。但我忍住了,我不想裸地打击一个身处人生低谷的男人,虽然他的整个人生只会有低谷,而且还是撒哈拉大盆地。

我想我明白姐姐的话了。当女人把爱情拴在一个失败主义者的身上,他就是你生的蛋,你要操心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多愁善感,神经过敏。

人在撒哈拉盆地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亲人。我想起小时候,我一哭,妈妈就会搂着我唱上几句歌谣: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吟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阿宝就是这样的哭夜郎,只不过他的哭,是用秦腔包装的。

我翻身拥住阿宝,轻轻地说。阿宝。我爱你。

阿宝突然惊醒,像个孩子一样钻进我的怀里,我感到脖子上一片潮湿。

投资项目究竟是什么,阿宝始终没有告诉我。

第二天,阿宝早早地出门后再也没回来,他走的时候,穿着一件草绿色的衬衣。

寻找阿宝

寻找失踪人口这档子事谁也帮不上忙。我带着阿宝的一寸照片复印了无数小广告,大半个深圳被我扫遍,500份寻人启事贴得东倒西歪。

我开始边找他边找工作,最后去了一家皮包公司。阿宝曾说,我做销售可以让老板哭死,我这张嘴从来都是把一件产品的优劣说得颠来倒去。到最后,甚至能让客户认为这件产品极其异端,应该扔掉。

没文凭,没技术,没流利的外语,但只要还算得上美女,就不愁找不到工作,皮包公司的生存之道之一就是花瓶,花瓶,到处是花瓶。

上岗后,我的主要功能就是,站在油光满面的经理旁边,不停地微笑。冲经理也冲客户,必要的时候就发发嗲。

我没打算长久发展下去,目前只是得过且过。

每天下了班,我还是会吃拉面但不再点肉,阿宝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得攒点钱,继续找他。

被老板揩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我就提出了辞职,在一个24小时便利店找到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是接触的人不少,我会给每个买单的顾客发一张小广告,上面有阿宝的照片。偶尔有热心的大叔走婶问我。那是谁。我说,他是这个世界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

亲人之间是不计较欺骗的。

最初相识的时候,阿宝告诉我他只有三十岁;后来,他的QQ号多了一个,他告诉我是邻居小女孩的;再后来,他的电脑里有了别的女人的照片,皮肤紧绷。笑容可恨,他告诉我,他和她并没有关系,只是见了两面,吃了五顿饭;再再后来,他说他真的戒烟了,那包小熊猫不是他的。可房间里的烟熏火燎把我呛得直流眼泪;再再再后来,他说他给不了我幸福,让我自己看着办,我拿菜刀要自杀,可最后砍伤的却是他的手。于是,我们再也没有分开一直走了下去。直到我不小心弄丢了阿宝

我依然相信,只要找到他,我就会幸福。

情人节的晚班只有我一个人。店员保安都去约会了。我翻着小广告,看着阿宝豆大的眼睛忽闪忽闪,觉得并不寂寞。

夜里两点的时候,店里进来两个男人,一高一胖,手里笨拙地操着匕首。显然,他们不是惯犯,他们拿走了收银台里不多的零钱,抢了一些吃的和用的,临出门的时候霸道地警告我不要报警。我顺从地关了监控,手伸向抽屉里的小广告,说,两位大哥请等等,求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行吗?

我递过照片,他们接过去以后面面相觑地问,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我男人。

我丢了自己的蛋

我再次失业了,并且分文不剩。店里的损失由我一人承担。

但我成功了,我找到了阿宝。他没什么不好的,他还活着,只是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阿宝铁青着脸大声斥责我,骂我叫我滚蛋,骂我阴魂不散,他眼睛通红仿佛要流出血来,情绪激昂像吼秦腔般地吼着,老子都成残废了,你还找老子做什么!

我没理他,那天我穿得很妖精,摆弄着大腿上白晃晃的肉,不停地问他,阿宝,我好看吗?

这身衣服是在农民村的小夜市里淘来的,一共68块钱。虽然不差钱,可我还是一口砍了到40。

那天抢劫我的胖子男告诉我,阿宝为了买房子筹钱,私自倒了一批货,得罪了行里的老大,说要收阿宝的脑袋。除非他亲自拿着五万块,磕三个响头。一条腿,不过是给点颜色看看。

五万块,我给了胖子。

我没告诉阿宝,我把房子卖了,也没告诉阿宝,红木床我留给了店老板才免我吃一次官司。我只是玩世不恭地告诉他,我终于找了个钻石王老五,老当益壮。钞票多多,海边的房子宽敞得让人郁闷,天气实在好得让人难受的时候,可以在大阳台上晒日光浴。

阿宝气呼呼地说,,你又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怎么了,会穿泳衣不就行了。我斜睨着阿宝不动声色地说。

他的脸终于开始变形,我看得到他内心深处有个易碎的玻璃酒杯,曾经装满夕阳红,或者各色的美酒,一瞬间,全被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搅碎。直到他大吼滚,我才从容不迫地走出大门。

一旁的胖子男一直涨红着脸想对阿宝说什么,可我用眼神制止了他,我不想让阿宝从他嘴里知道我站柜台的悲惨模样。

我的脸在笑,可,心在生生地撕扯着。幸福已经在天边,咫尺天涯,我知道阿宝不会再回到从前贫困而正常的生活,所以我只能让阿宝不留遗憾地恨我。

终于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我没回家乡,只身去了南京。见到姐姐后,我只说了一句话,我的蛋丢了。

姐姐搂我在怀里,轻轻给我唱起歌。原来。妈妈的歌姐姐也会唱: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吟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我的眼泪在姐姐怀里恣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