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日记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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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3岁之前，女儿心里没有“爸爸”的概念，她以为妈妈就是她的整个世界。3岁时，女儿上幼儿园了，她用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有一天她回来问我：“妈妈，爸爸是什么人？”我一下子愣住了，总以为遭遇这个问题是在若干年之后，没想到女儿一踏进外面的世界就将这个令我难堪的问题带回了家。“爸爸、爸爸是一个男人。”我艰难地挤出这样一句愚蠢的话。“我们家为什么没有爸爸呢？”“他在国外呢，好多年才能回来。”“我希望他早点回来，来幼儿园接我。”

后来幼儿园老师告诉我，每当放学时，女儿就呆呆地望着来接孩子的爸爸们。

２

我带女儿在楼下散步，新搬来的邻居被女儿的小模样吸引住了，“这孩子长得像外国人，不像妈妈，像爸爸吧？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当时女儿正听我讲笑话，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一听邻居的话，神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邻居不明就里又问了一句：“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我爸爸在国外。”女儿说完这句话就拽着我急急离去。以后女儿就有些怕这个邻居，一看到她在楼下择菜洗鱼就绕着弯子走。

３

邻居洪先生是个离婚男人，前妻带着女儿去了国外，他想女儿几乎想疯了，每个月省吃俭用，将那点可怜的工资换成美元寄给在国外的前妻。其实他的前妻和女儿在国外有很好的归宿，根本不需要他的钱，但他坚持这样做，对比我那无情无义的前夫，我对他充满敬意和好感。

洪先生每日深居简出，但是自从发现杨树下多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他就出来了，洪先生用大把大把的糖果在极短的时间内与女儿熟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去幼儿园接你的孩子呢？”“叔叔没有孩子。”女儿想了想说：“那你去幼儿园接我好吗？”“为什么让我去接你呀？”“你没有孩子呀！”女儿很狡猾，她不说是因为她没有爸爸。洪先生答应了，并把此事告诉了我。我很生气，洪先生说，没关系，以前都是我下了班匆匆忙忙往幼儿园奔。我说，那就多谢您了，就麻烦您这一次。后来洪先生告诉我，那天黄昏，当他踏进幼儿园，女儿像小鸟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然后拽着他一根手指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洪先生也很配合她，一边走一边说：“宝宝，我们快回家吧，别让你妈妈等着急了。”老师核查洪先生的身份，洪先生说他是我的邻居，女儿马上纠正说，他是我的邻居爸爸。老师误以为我与邻居谈恋爱，便放行了。

４

女儿与洪先生的关系越来越好，洪先生出差回来会给女儿买玩具，我做了好吃的女儿会邀洪先生来吃。我把洪先生对女儿的热情当做他对自己远在国外的骨肉的一种感情寄托，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来我家向我求婚，我才知道我和女儿的行为令他产生了误解。洪先生实在是个好人，虽然遭到我的拒绝，却并没有冷落女儿。过了不久，洪先生要搬家了，女儿哭着要找他，我告诉女儿洪叔叔去国外看他的孩子了。她说：“洪叔叔说他没有孩子。”我不理睬她。她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洪叔叔去看他的孩子，那我爸爸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呢？”我一时语塞，只得用冷漠冻结她痛苦的疑惑。

５

女儿在商店里看到领带、香烟等物，用小手一指，自言自语地说：“这是爸爸的。”女儿想有个爸爸，而我却不能给她。尤其当我看到一位再婚的女友每逢寒暑假就带着16岁的女儿上下班（虽然现任丈夫对她和女儿都不错，但她还是担心女儿遭继父），对再婚就更提不起兴致。这天女儿又问我：“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呢？“不是跟你说过爸爸是个船员，在国外呢。”“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呢？”“谁说他不打电话了，他经常打电话回来，问你在家听不听话，长没长高。”“我怎么不知道爸爸打电话回来呢？”“你在幼儿园。”此后只要家里电话一响，女儿就飞一样地冲过去，有一次她抢电话被地上的杂物绊倒，摔了个人仰马翻，头鼓了一个大包，可她没哭，爬起来就去抓电话。当女儿失望地放下电话，我发现她捂着后脑勺哭了。我也流泪了，我知道女儿最痛的伤在心口上。

６

邻居周先生在楼下给他的儿子修理课桌，一会用锯子，一会用凿子，动作潇洒至极。我的女儿蹲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周先生，一会儿看看他握在手里的工具，一脸崇拜的表情。不久的一天，我发现女儿的小床坏了，“妈妈给你修床。”女儿竟然撇撇嘴，她知道我只会织毛衣，再大一点的作为也就是换个灯泡。“你怎么不说话呀？妈妈要给你修床呢！”“周叔叔才会修床。”我到周先生家借来工具，女儿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工具，眼睛一亮，像小猫一样跃了过来。我挽起了袖子，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将女儿的小床翻过来，仔细研究一番，发现只要钉几个钉子加固一下就行了，可是我却装模作样地这里敲敲，那里凿凿，瞎忙活了十几分钟才在要害处钉上几颗钉子。最后我又装模作样地抹抹汗，问女儿：“妈妈厉不厉害？”“妈妈厉害，像爸爸。”从这以后，女儿经常将家里坏了的东西找来让我修理，为此我去五金商店买了一套工具。

７

女儿上小学了，接触外界的信息更多了。一天晚上女儿对我说：“我的同桌许晓晓的爸爸也是船员，许晓晓说她爸爸在国外呆一段时间就会回家。我都7岁了，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再次语塞。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我编织的那些谎言将不攻自破。“妈妈，他不是个好爸爸，我们不要他了，你跟他离婚吧。”我灵机一动，“真的？你同意妈妈与爸爸离婚？”女儿郑重地点点头。“那好，妈妈就与他离婚，但妈妈得留个证据，免得将来你怨恨妈妈，我们来录音怎么样？”女儿对着录音机一字一顿地说：“我批准爸爸妈妈离婚，我将来不怨恨妈妈！”从那以后，我在女儿面前不再回避“离婚”这个字眼！

８

二年级，女儿明白了妈妈离婚了可以再找个丈夫给孩子当爸爸，她就缠着我给她找个新爸爸。“我们怎么找呀？”“我们到大街上，看到一个叔叔就问，你愿不愿意到我家当爸爸呀？如果他愿意就跟我们走，不愿意就拉倒。”我哈哈大笑起来：“行，星期天我们就去大街上找爸爸。”可是还没等到星期天女儿就郑重地向我宣布她不要爸爸了，我问她为什么，她面露惊悚之色对我耳语：“我们班朱莫被他的新爸爸打掉了牙齿。”

９

三年级，女儿告诉我她找到了新爸爸，是她们班同学郝蒙蒙的爸爸。郝蒙蒙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着装卸工的爸爸一起生活，她也想有个新妈妈，两人一合计便想成一家，各取所需。我大声喝斥了女儿，我怕她再次导演当年和洪先生那样的事。女儿哭了，我后悔了，轻声细语地跟她讲，妈妈不喜欢的人是不能领回家当爸爸的。女儿想爸爸想得没挑没捡，令我难过不已。

１０

转眼，女儿升初中了，她对我说：“等我考上寄宿的重点高中，你就找个男朋友吧！”他用“男朋友”代替了“新爸爸”。“妈妈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那你们就过‘周末夫妻’呗！”

女儿开始藏日记本，动辄还用“侵犯隐私”这样堂而皇之的字眼抢白我。自从知道女儿懂得“周末夫妻”，我便紧张起来，我决定偷看她的日记。我以为女儿长大了，便不再被没有爸爸的现实所纠缠，没想到这仍然是她的心结――

“今天，同桌给我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的题：你爷爷姓什么？我说不知道，同桌说，你傻呀，姓翟呗！你姓翟，你爸的爸当然也姓翟了？我一下子愣住了，转过身不理他。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跟妈妈姓，那样他就知道我没有爸爸。他见我不搭理他，便跟别的同学说话，他大概不会说我是个私生子吧？真是笑话，我有爸爸，他在国外呢……”

谈到这里，我泪流满面，当年将前夫在床我都没这样哭过。我可怜的孩子未必不知道那只是一个谎言，可是当外界的猜疑和白眼袭击她时，她却用它来抵御。这辈子我就是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女儿，我也是亏欠女儿的，因为和睦完整的家庭才是孩子最大的快乐。

王炜摘自《现代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