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禅师,只有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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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时光

当菲尔・杰克逊在埃尔塞贡多酒店的玻璃旋转门前出现的时候，他看起来状态好极了。不只是身体方面，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迈克尔・贝(《变形金刚》导演)影片里在灾难战火中幸存下来的一位大英雄。他的脸上弥漫着一丝野性的微笑，膝部往上的身体部分，都处于极度的松驰状态。如果你一个恍惚间，还以为他是撞碎了一面玻璃墙，然后壮烈地破墙而出的一样。杰克逊酷派不羁的风格一如往昔，半点儿都没打折扣。

我们握了握手。然后，他在一张木制沙发上安放了自己的高大身躯。在先后调整了两次坐姿之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对于杰克逊此时的身体语言，我是这样解读的――先生，我暂时还不准备重出江湖，这个话题免谈。不过事情也许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复杂，杰克逊或许只是一直被多年的伤病所困扰而已。

在尼克斯队效力的第二个职业赛季，杰克逊的脊柱曾经遭受过严重的损伤，手术并没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后来，他的膝部也因为伤病出现了功能性的退化。每次飞赴客场作赛，他都会选择坐在相对宽敞的机舱后面。甚至每次人住酒店，他也放弃舒适的床垫，而选择睡在硬木地板上。因为这样才会使他的背部和腿部更好受一些。

30年之后，杰克逊在身体方面显现出了更多的衰老迹象。在我们95分钟的谈话过程中，我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执教对于身体的严重损耗，无疑是杰克逊选择抽身而退的重要原因之一。跟两名助教传达执教理念、站在场边和裁判大声咆哮、提醒球员执行战术安排…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富力强的菲尔，而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了。我是多么怀念当年那个菲尔啊!

年老的杰克逊和年轻的杰克逊之间，区别在哪里?年轻时的杰克逊身材瘦削，留着一撮憋脚的小胡子。看起来，他就像是走过时光隧道，从另一个时代穿越而来的。而年老的杰克逊则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头上的青丝已经变成花发，脸上的胡茬每次都刮得干干净净，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去重得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尽管如此，有件事在杰克逊身上一直都没发生变化：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仙风道骨的酷劲儿。这使很多人相信，杰克逊总会做出一些超乎想象的常规之外的事情。这些人中，就包括德里克・费舍尔。

他乡认故乡

杰克逊下赛季会手执尼克斯队的教鞭吗?前几天，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费舍尔的时候，他的答案是这样的。“菲尔是个不甘人后的人。他仍然热爱这项运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段伟大的纽约记忆。如果他真的选择执教尼克斯队，我想我不会感到奇怪的。”不过，费舍尔并不确定杰克逊一定会重出江湖。“重新回来意味着要不停随队打客场比赛，这对精力和体力都是一个考验。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费舍尔和我说，他仍与杰克逊保持着短信联系。尽管这位已跟随杰克逊九年，并拿到五个总冠军的老将对恩师有所了解，可他也说并不能完全猜透杰克逊的内心。“菲尔有一颗自由飘忽的灵魂，他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决定。也许休养了这段时间，他已经重新获得了执教的能量。谁知道呢?”我真希望费舍尔能多透露一些。

《纽约时报》的记者最近曾追踪过杰克逊的行踪。他们发现杰克逊的状态非常放松。他的生活也十分有规律。不是在房间里写他的自传，就是在南加州的海滩上，享受午后的清风和落日的余晖。这位已经66岁的传奇名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闲适惬意的生活状态，甚至还有一些沉迷。

我知道杰克逊在宣布退休前的最后几个赛季，一直对奔波四方的执教生活颇多抱怨。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方很多，包括不同酒店里床铺的软硬度、不可预知的糟糕天气、味如爵蜡的食物，还有客场球迷的无聊骚扰、永无休止的口哨

“这真的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状态，我认为是到了我该抽身而退的时候了。”这是杰克逊去年四月做出退休决定的时候，给湖人队总经理库普切克扔下的最后一句话。费舍尔告诉我，他也赞同杰克逊的看法。所以他给杰克逊设计了一个看上去很美的“执教方案”。“如果有一支球队能允许菲尔只在主场执教，而另外选派一名教练专门负责球队的客场比赛，那就可以解决他的疑虑了。”这个想法让我当时竟然差点笑出声来。

其实，杰克逊去年宣布退休的时候，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每一次杰克逊的执教生涯被“冻结”，当他渴望一个小阳春来换种活法儿的时候，就会有人出来诱惑他重回NBA赛场。即便这位前任湖人主帅如今已经66岁，对于他的这种“追逐”和“猎捕”也仍然在继续。

没错，自从上个月尼克斯队被踢出了东部前八的席位，德安东尼也识相地让出了帅位，杰克逊的名字就开始越来越多地被人提及。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杰克逊愿意回来，那么他的身体能否吃得消?他的厌战情绪又是否会再度爆发呢?

“我的脑子里时常会冒出一些渴望改变的想法，但我现在不想去理会它。”杰克逊笑着说，“毫无疑问，纽约对于我来说，有一种特殊的含义。可是，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知道杰克逊当年追随前尼克斯队功勋教练雷德霍尔兹曼多年，他是霍兹曼的忠定信徒。可是如今，尼克斯队的人员结构和组织状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杰克逊真的能适应这种变化吗?而他告诉我，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尼克斯队。

“我现在特别喜欢听沃尔特・弗雷泽在尼克斯电台做的广播节目，沃尔特是我的老队友。”杰克逊说，“比尔・布拉德利也回到纽约去了，那里有我的很多老朋友。每一次我路过纽约城，都非常期待能在那里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可是，杰克逊却执意不肯承认他会执教尼克斯队。

1998年，为公牛队打造了“六冠王”伟业的杰克逊选择了抽身而退。当时身为尼克斯队总裁的戴夫・切凯茨，趁着杰克逊回到纽约参加恩师霍兹曼葬礼的机会，将杰克逊约到了第五大道上的一家酒吧里，试探后者是否有意重新出山执教。结果切凯茨从杰克逊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

2005年，伊塞亚・托马斯以尼克斯队总裁的身份，亲自飞到洛杉矶，游说刚刚从湖人队离职的杰克逊执教尼克斯，可是同样遭到了后者的婉言拒绝。无巧不成书的是，杰克逊在两次拒绝尼克斯队之后，后来却把他两次复出江湖的地点，都选定在洛杉矶。这个结果让纽约人有点生气。

第一次，他接棒德尔・哈里斯成为湖人队主帅，并为球队带来了三次总冠军。杰克逊后来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1998年他从公牛队帅位上退下来之后，本来就打算做一个为期一年的休整后，再重新回归联盟的。而2004年宣布从湖人队挂印的那一次，他曾真的以为自己的执教生涯会就此宣告终结。因为当时他对于执教过程中所遭遇的打扰，已经完成不能忍受。他已厌烦透了。

尽管杰克逊很快又第二次食言，重掌湖人队教鞭。可是那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他的那本描写2003－04赛季湖人队艰难抗争，以及大曝科比负面消息的新书《最后一季》，成为他重新入主湖人队的一大障碍。再加上当时奥尼尔已经东渡去了热火，杰克逊回来后能否带领球队再创辉

煌，也成为疑问。可杰克逊毕竟是杰克逊。他进驻洛城后，很快成为弥合管理层与球员之间裂痕的“万金油”。尤其是在2007年夏天科比单方面提出交易，并大肆发泄对老板巴斯的不满时，杰克逊作为中间人，发挥了举足轻重的协调作用。

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杰克逊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几次三番地拒绝自己当年的母队呢?

上世纪六十年代，杰克逊在纽约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1973年，他作为尼克斯队前锋，为球队贡献了一次总冠军。而1970年尼克斯队夺冠的时候，杰克逊因为背伤错失了成为总冠军团队一员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杰克逊经典的嬉皮士造型，在纽约已经深入人心。那么，他为什么会一直对执教尼克斯队表现得兴趣缺缺呢?

杰克逊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第一次拒绝尼克斯队，显然是他认为湖人“OK组合”比尼克斯的尤因更有机会赢得总冠军。第二次拒绝纽约，或许可以归结为儿女情长。杰克逊无法忍受与珍妮

巴斯跨越东西海岸的空间距离。那么这一次呢?他会接住詹姆斯・多兰递来的橄榄枝吗?

生活还要继续

毫无疑问，杰克逊认为自己重新出山，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他已经拿到了他的“圣杯”，他不想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导致晚节不保，抹黑自己过往创造的非凡执教纪录。现在的这支尼克斯队或许比1998年时略强一些，可是安东尼和斯塔德迈尔的组合，显然无法与奥尼尔和科比相比，更不用提乔丹和皮蓬的“天作之合”了。

当然，另一个问题也不容忽视。如今的尼克斯队依然管理混乱，伊塞亚・托马斯时不时要对球队指指点点，以杰克逊的控制欲，他不可能在这样的背景下接受尼克斯队的邀请。要知道，当年是“湖人教父”杰瑞韦斯特将湖人队主帅的位置交给杰克逊的。可是杰克逊上任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韦斯特赶出了湖人队的更衣室――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在队中的权威。

但是长时间地远离篮球场，又会让他对执教球队心生怀念。他一度希望在不执教球队之后，能从事与球队事务相关的工作。可与球员经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唇枪舌箭，又不符合他的个性。

“我可以一直执教珍妮(巴斯)。”杰克逊笑着说，他和这位担任湖人队执行总裁的女强人的亲密关系，已经维持了很多年，“我总是给她提一些好建议。建议真的不错，这可是她说的。”

如今，珍妮・巴斯已经不再是影响杰克逊做决策的重要因素，因为她几乎每周都会有到纽约的公务旅行。事实上，杰克逊曾好几次打算和女友一起去麦迪逊广场花园观看尼克斯和湖人的比赛。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样的计划。一方面，他认为这对尼克斯的现任教练不公平，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自己的存在会让媒体形成误解。

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牛排大餐，然后坐在大厅的茶座里，一边享用着醇美地道的蓝山咖啡，一边谈论着杰克逊的NBA生涯。在球员时代，杰克逊和尼克斯队球迷间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友好关系。我认为这是纽约球迷至今仍然对他始终念念不忘的主要原因。今年距离尼克斯队上一次夺冠，已经整整过去了40个年头。杰克逊会选择这个时机帮助尼克斯卷土重来吗?

“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感到满意。”

我很想相信杰克逊的话，可我同时也认为，其实他在内心深处，也有点渴望站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地板上，重温那种身为“纽约主人”的感觉。这或许是他在整个的NBA生涯里，最后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了。我不相信他一点也不动心。

那么，如果杰克逊果真结束自己的执教生涯，就此不问江湖之事了呢?上赛季湖人队与小牛队的第四场季后赛，当杰克逊坐在场边露出勉强的苦涩笑容，那意思就像是在说：“一年前，我就应该离开。鬼知道怎么拖到了这个时候。”

现在，杰克逊远离赛场的全新个人生活，除了写书，还包括为华硕笔记本电脑拍摄广告片。更主要的，则是享受那久违了的天伦之乐。杰克逊共有7个孙儿孙女，其中的三个就住在离他寓所不远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祖孙三代就会组织个聚会。吃吃烧烤、钓钓鱼、打打猎，真爽!

“去年圣诞节，我是和孩子们在国家公园里度过的。”杰克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之色。“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和他们在一起。现在，我认为亲情的联系真的十分重要。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与孩子们团聚的机会。”

可很显然，家庭生活永远也无法成为杰克逊生命的全部意义。“我需要时不时地对自己进行充电。生活有一些起伏和变化，会让我充分体验到生命的乐趣。”听着杰克逊的欧洲全程单车自驾之旅，让我都感到有些动心了。这才是生活。

当杰克逊从这个联盟离开的时候，他同时也带走了输赢胜负。前公牛队后卫史蒂夫・科尔曾经说过，菲尔・杰克逊永远都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因为他像关心领军球员一样地关注队中的第12人。他和球员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他给球员们买礼物，赠送书，和球员谈怎样使他们变得更加优秀的方法，在球员们需要的时候，维护他们的利益和立场。或许球员们为杰克逊打球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可是，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相信杰克逊是真的关心他们，为他们着想，而不是虚伪地敷衍，

杰克逊迈着大步走出了埃尔塞贡多酒店的那道玻璃旋转门。然后，跨上他那部骑了多年的哈雷摩托，一路绝尘而去，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在杰克逊书房里的那张办公桌上，写着这样一条充满玄妙意味的箴言――没有“禅师”，只有“禅”。如果杰克逊真的想让生活不总是那么四平八稳，我想，他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对于这一点，丝毫也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