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社会变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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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谭正文(除署名外)

依靠着一种无所不能和不求甚解的精神，山寨意识慢慢瓦解着主流价值体系，在我们习惯了山寨化社会并且对此习以为常以后，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逐渐由泛娱乐时代过渡到了后娱乐时代。

从手机的风靡到流行语的全面风行，山寨一词只用几年时间。一种源自低层次生产工业的仿制手法，继而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这是始作俑者无法想象的。在当下，山寨可以泛指一切制作粗劣但功能强大、着意模仿但难得精髓、创意无限但细节欠奉、占有欲旺盛但求知欲衰退、什么都有但又似乎什么都不好的社会、文化现象。

我们发现，身边所有的都变成了山寨。

低劣的奢华

山寨手机的一个主要流派――低劣的奢华风格，是由TCL的钻石手机首创的。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混乱的世纪交界处，我们依然能够在自己褪色的记忆里找到足够鲜艳的理由去购买万明坚所鼓吹的“钻石手机”，即使手机上面只是镶了一堆碎玻璃，即使TCL的返修率很高。

那是一个手机相对匮乏的年代，也是国产手机的黄金年代。人们对于手机的需求从复杂的人际关系开始逐渐膨胀到失控，需求掩盖了一切弊病。火热的国内市场看上去是如此繁荣，但是繁荣背后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景象并不会持续太久。那时候厂家奉行的定律是，不成熟的技术加上不成熟的设计等于成功的产品，只要敢生产就能赢。TCL的“钻石手机”是这样，后来波导的“女人心”也是一样，没有过多的技术含量，也没有靠得住的质量保证。

当老派消费者对国产手机失望至极，开始将注意力转向NOKIA、MOTO等昂贵的国外品牌之时，国产手机的新型消费者还在培养之中，尚处于观望阶段。在新老交接的间隙里，大部分的人开始手足无措，弊病一一显现，市场开始崩溃。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大浪退去才各自发现原来大家都没有穿衣服。正是在这退潮的沙滩上，山寨机好似一颗顽强的种子，开始展现出了巨大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在未来的几年，直接颠覆了整片沙滩。

粗暴的功能集成

2000年，当以TCL和万明坚为代表的宝石手机解决方案正在如火如荼地风靡全国之时，蔡明介刚刚过完他50岁生日。在这个人生过半的分水岭上，这个一脸憨厚的台湾人在一片反对声中与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联发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联发科)决定进军手机市场。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力排众议的决定会衍生出一个如此庞大的产业。

次年，联发科开始进行无线通信芯片的研发。3年后，被看做是山寨机种子的MTK基带芯片研发成功。此时在海峡的另一边的中国大陆，宝石手机的追逐狂潮正在逐渐退去，四大洋品牌的相继登陆占领了大半市场，国产手机开始进入寒冬期。蔡明介就在这样一个寒冬送来了他的火种。蔡明介的火种其实就是MTK平台，它是将芯片、软件平台以及第三方应用软件捆绑在一起，提供所谓的手机“一站式解决方案”。这就像组装一台电脑一样，摄像头、MP3、MP4、支持储存卡、触摸屏、蓝牙作为电脑部件纷纷可以去向联发科定制，厂家只需要给一个合适的外观设计即可装机出货。最关键的是MTK平台很便宜，一套MTK系统，在深圳只卖300－400元，这样的价格显然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MTK平台的价廉物美，在当时无疑是给沉寂的手机市场扔下了重磅炸弹，无数在黑暗中摸索的投机者仿佛看见了光源一样纷纷投向MTK的怀抱。当时一个比较夸张的说法是：成立一家手机公司只需要三个人，一个人接洽联发科，一个人找代工工厂，一个人负责销售。在如此简易快捷流程的催生之下，山寨机开始大规模地登陆市场，而山寨化的行业标准也在不断冲击市场后逐渐清晰起来：大屏，绝不出现2.5寸以下屏幕；手写，即使反应慢也一定要全屏输入；立体声，4个喇叭为底数：超长待机，或者类似光能作用的永不断电；功能强大，看电视，玩游戏，MP3，MP4统统齐全；外观特别，要么精仿品牌机要么造型震撼：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最常出现的价格是998元，一般是折后价。

2007年10月12日，政府宣布取消特殊规定的移动通信系统及终端等生产项目的核准。体制壁垒的消失，更加滋长了山寨机高歌猛进的势头。截止到2007年年底，采用MTK平台的手机在国内市场的占有率达到了42.8％，其中大部分都是山寨机。而一个经常伴随着42.8％同时出现的数据是：采用自主平台的夏新，在2007年暴亏8个亿。

山寨化社会

似乎一夜之间，山寨机就生生闯入了所有人的生活。它们分成两批大军对我们的感官攻城略地：一批投靠了重新复活的电视广告，对敏感的视觉系统造成神经性压迫；一批出现在公车、地铁等公共场所，依靠以多取肿的劣质立体声占据着本已狭小的听觉空间。这种多元进攻的战略部署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粗糙的娱乐式推广以惊人的速度在原本并不宽裕的狭缝里生长，并且迅速获得了其他行业的认同。原本清晰的界限开始慢慢模糊，山寨的概念于是不再局限在单一领域内，转而向外大幅扩散。这是包括金立、天语在内的早期的山寨机厂商所不愿看到的。

在业内，金立和天语的转型成功被看作是山寨机品牌化的奋斗史。不过这种成功是内定的，虽然两家公司都在极力与山寨机撇清关系，但是山寨的概念早已泛化，外界对他们的说法似乎并不认可。随着精仿手机、中华手机、奔驰手机等许多别具特色的山寨机的走红，山寨的内涵正在网络上急剧膨胀，逐渐成为“恶搞DTY”的代名词。伴随着山寨势力的不断扩大，“大屏、手写、超长待机”再也不能作为山寨机的特点囊括，山寨化已经从手机行业逐渐扩散到了其他领域：山寨笔记本、山寨液晶屏、山寨游戏、山寨汽车、山寨明星……而这些产品最终都落地成为了网民竞相追捧的对象。百度上搜索“山寨机”的结果已经达到了273万条，有人甚至专门建立相关网站用以盘点和分析市面上各种领域的山寨机。一家名叫“山寨机网”的网站口号就是：“学习狼性，创新，为民服务的山寨机精神；推荐合适，好玩，无限扩展的山寨机软件；讨论自强，自立，生生不息的山寨机文化。”

从产业化到社会化，泛化后的山寨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经济现象，它代表着平民化的智慧与需求，是民间文化井喷的结果。它以繁杂的深圳华强北为中心，辐射笼罩全国，以一种变相的娱乐模式，近乎暴力地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它所包含的文化意义。这种文化意义的扩散暗示着主流价值体系在山寨模式下的集体沦陷，新的价值体系正是依靠着山寨机“恶搞DIY”的精神建立。很多年以后，我们用的手机可能都是“NOKLA”，洗衣粉都是“周佳”牌，喝的都是“雪芬”饮料。在我们习惯了山寨化社会并且对此习以为常以后，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逐渐由泛娱乐时代过渡到了后娱乐时代。

什么是后娱乐时代?就是我们已经不知道我们在娱乐什么。这样的后果是蔡明介和他的联发科团队当年无论如何也估计不到的。

山寨机也是有血性的

陈　非

作为山寨机的首席爱好者，樊岱鑫在几年前就专门开了一个山寨机博客。在山寨迷们的强烈呼吁下，2007年年底，这个访客量超过每天千人次的博客成了大名鼎鼎的“山寨机网”，它也被戏称是山寨机的官方网站。而樊岱鑫，也就是网站上被尊称为“老闭”的“闭月羞花”，自然而然成了这个网站站长。

“山寨机就像一个草莽汉子，是有血性的。”由于三天两头扎在山寨机市场里，老闭不但自己使用山寨机，也经常为朋友做些代购，“山寨机一开始就是比较娱乐化的，它跟我们平常的手机都不一样，像一个另类的，让人一看就想笑。”

老闭口中的山寨机这一“另类的”就技术而言，并无国外大品牌的优势，出于民间草莽，只会那三板斧，自然只有“血性”作为卖点。大喇叭、大灯泡、无厘头的外形加上低廉的价格，就更能让山寨机成为喜好夸张、标榜自我个性的年轻人的最爱了。

“路边的民工从来不用山寨机。”老闭得意地说，找他买山寨机的往往是些大学生和办公楼里的白领，“20-35岁之间的，有一次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要拿1500块买一部山寨机。我说，兄弟，哪有这么贵的山寨机吖?”

不超过三位数的售价让山寨机甚至走红了如新加坡、迪拜等国外市场，然而说到山寨机的售后服务，老闭称：“买山寨机就不要考虑售后服务。”他告诉记者，经常有在外地的朋友托他团购山寨机而不问质量，并声称“坏了就换呗”。这一消费完就完的逻辑倒是很具有娱乐精神，毕竟买“玩具”的人只是图一时新鲜，很少会想到售后服务。据老闭说，很多山寨机都是7天内在柜台包换，但若过了7天，要享受到售后服务就遥遥无期了。顾客必须拿着山寨机到柜台，由柜台老板转到上家，若这上家就是总商――那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总商会把手机攒上那么一攒，等凑齐了十多台以上的数，才统一送到生产厂家或车间去修理，之后又再是一个冗长的返还到消费者手中的程序，“起码得两个礼拜吧。”

从做博客时只有30％不到的山寨机厂家在生产仿机到如今的50％以上都在“裸地克隆”，山寨的堕落令老闭痛心不已。

“当时单深圳就有1600多家山寨机厂家。”老闭的一个朋友曾经按照这1600多条名目依次联系过厂商。“这两年，淘汰、关门、倒闭了一半多，做大的没有几家。就说一个诺基亚N85吧，出来的时候，有好几家在做(仿机)，但出了第一批之后就都byebye了，赔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老闭说即使一些高仿机厂家老板如何豪言壮语“山寨也要做口碑”，单纯模仿和没有售后服务就是雷打不动的矛盾点。而由于一些“卖得理想的”山寨机是在出货前就被预订一空的，为了追求尽快出货，厂家放低了生产质量标准，连仿机都仿得质量低劣：“完全失去了山寨的本质，完全成了假冒伪劣。”

一时间热翻天的山寨仿机热让老闭认识的很多老板都大赚一笔，有些人被一夜致富冲昏了头脑，叫嚣要把原本才6个人的车间扩大到200多人的企业大楼专做仿机。相比之下，山寨机网目前还是两个人规模，老闭说，在央视刚刚播出“山寨机”这个名词后，网站访问量曾有一个惊人的上升，一些广告商家也主动找上门来，但最终也因山寨机就此沦为仿机代名词不了了之。而原本关注中国山寨机的时尚个性的国外厂家，也顺势纷纷把目光转向了iPhone这样的高真仿机。这一从媒体开始到市场再到厂家的恶性循环，让山寨走上了与盗版DVD同一条的剽窃不归路。

“山寨机网走到现在是有幸运的一面：正好是我们第一个讨论这个正好又赶上国产手机不景气。现在我对山寨的未来有点担忧，国产手机都以山寨手机为榜样，流氓式地抢购市场，山寨现在最不能发展的就是售后，长时间都改变不了。”

老闭以前是个建筑师，凭着对数码的热爱冲进了山寨机市场；但现在，面对“山寨即剽窃”这个事实，他已萌生退意：“我在准备做一个新的网站，SNS的。”那么，山寨机还能走多久?“我想也就这一两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