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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口音,不是三月五月,也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形成。口音是一种记忆,一旦形成就很顽固,有如胎记,极难根除。口音往往与人的地域生存背景有着直接联系,口音越浓重,此联系越紧密。从未有过远离故乡的经历,不觉得家乡的口音有什么好,很容易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一旦背井离乡,客居他乡,人对熟悉的口音才变得格外敏感和渴念,什么时候想起来,内心都会隐隐作痛。
我15岁那年当兵,军营在石家庄郊区,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练就了我一双善于辨别各地口音的耳朵。比如,在北方人听来,云贵川湘鄂的口音没什么区别,我却可以一一分辨。说来奇怪,那几年,所有的方言中,最入耳的竟是过去我并不喜欢的天津话。我的天津口音带有“速成”味道,不很标准,却意味着本土地域的归属和接纳,这一点很重要。没事时,几个同乡操着天津口音聊往事,简直就是享受。一次,我去部队医院看望一位住院的战友,刚进病房坐下,就听隔壁有个女孩在讲天津话,便有些发呆,那声音像是百灵鸟啁啾。战友见状叹道,你好耳音啊。说完出去,领进来一位小护士。小护士一见面就用天津话问候,也是一脸惊喜状。那一刻我理解了,为什么大兵们总爱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当复员回津,置身于熟悉的口音却充耳不闻,“泪汪汪”的感觉更是荡然无存。两年后进南开大学读书,同学来自山南海北,讲普通话,难免夹杂不同口音,交流起来却很舒服,纯正的津腔似乎就显得有些“民俗”了。
许多时候,口音最容易软化人的情绪。韩国有一个叫金贤姬的女子,她18岁那年还在读中学时,就被某恐怖组织秘密带走,并进行了八年的强化训练,在完成一次恐怖炸机活动后被抓获,最初她以沉默做抵抗,审讯人员便唱出韩国民歌《故乡之歌》,熟悉的音符和唱词,渐使金贤姬泪眼模糊,良心发现,她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听到乡音,她以为它们彻底消失了,却原来那样一种情结蛰伏在内心深处,随时可以醒来。两国交兵,乡音甚至还能化作一剑封喉的“利器”,比如公元前202年12月,刘邦、韩信把项羽军队围困在垓下,断绝其粮草,阻绝其出路,然后以“四面楚歌”的攻心战术致使楚军瓦解,项羽命绝。
十六年前,我曾两次远赴美国探亲,加起来大约半年时间。那段日子,身居异国他乡,常有夜半惊醒,天津口音的“泪汪汪”感觉在我心里悄然复苏,也由此对当时的“移民潮”有了切肤的认识。一个人选择了移居异邦,即使那里美如仙境,富比金山,依然会生出被连根拔起的忧惧,当乡音变得遥不可及,那种悬空失“根”的感觉便如阴影一般,你抓不住,它却真真切切地罩着你,就连那些从来属于器宇轩昂之流、仪态潇洒之士,也会变得多愁善感。这时候,最能触动内心柔软部位的就是家乡的口音。
记得邻宅住着一个女房客,湖北籍,单身白领,收入不薄,英语也佳,看似活得独立笃定,内心的寂寞却深不见底。某晚,她的房间突然飘来一曲《龙船调》,“正月里是新年哪咿哟喂,妹娃儿去拜年哪喂……哎,妹娃要过河,哪个来推我嘛——我就来推你嘛”,隐约可听出呜咽声,显然,那首湖北民歌的旋律和腔调勾起了她的乡愁。
一个机会,我结识了旅居美国的台湾作家纪刚先生。据说,三毛生前有意继《滚滚红尘》之后,准备将纪刚那部在海外至今畅销的著名长篇小说《滚滚辽河》搬上银幕,可惜没有如愿。纪刚操着一口浓浓的辽宁口音,自谓曾经沧海,心波无痕,说起1949年,节节败退的政府带着60万军队撤到台湾,也带走了60万个外省人的乡愁,这位老兵谈到自己的辽阳乡村老家,“乡愁病”骤然发作,以至于老泪纵横,那一幕使我终生难忘。
一个人越是身处天涯海角,口音的记忆越是容易造访,它总会与乡愁丝丝缠绕,点点滴滴,朦朦胧胧,恍恍惚惚,挂着泪,揪着肺,扯着心,独享在梦醒时分。而古今中外,人同此心,概莫能外。
(据《今晚报》黄桂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