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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你的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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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周的第一天,一大早,童秋月就随着瑞君,与一群驴友浩浩荡荡地前往离市区约150公里的一个湖边露营地。瑞君是个非常活跃的人,在一群年轻人中,他不知不觉就成了中心,本来大家是通过网络认识并组织起来的临时团体,可谁有了问题都喜欢来问他。童秋月心里对瑞君就有了一种依赖。

湖面很大,无边无际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驴友们在湖边的一座山脚下支起了帐篷。山不算高,但山势很陡,从山脚下往上看,颇有悬崖峭壁的感觉。山上绿树葱笼,群鸟欢鸣。露营者中大多数是活泼爱动的年轻人,都嚷嚷着要登山,童秋月被感染,拉着瑞君也要去登山。

瑞君说:“这山太陡,咱别上了,还是在湖边走走吧。”

童秋月被一股激情鼓动着,任性地拉着瑞君:“走吧,走吧,你看人家都去了。”但瑞君站在原地没动,童秋月反倒被他拉进怀里,她就在他怀里半开玩笑地说:“真没勇气,胆小如鼠。”

瑞君顿了顿说:“你真要去?那就去。大不了摔一跤,到时你可要抓紧我啊。”

童秋月高兴得跳了起来,拉着瑞君就追赶伙伴们去了。

他们登至半山腰时,突然细雨纷飞,山路因此湿滑起来,登山变得有些艰难,于是他们决定下山。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雨天路滑,瑞君便走在前,让童秋月走在后。走着走着,突然,童秋月听见瑞君叫了一声,便看见他一直向下滚……

这一天,是童秋月和瑞君相识的第48天。

幸亏抢救及时,瑞君的命算是捡回来了,但腰椎严重损伤,下肢不听使唤。当医生私底下对童秋月说“瑞君站起来的希望非常渺茫”时,童秋月呆了。

是的,童秋月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呢?她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她在市教育局的优秀教师表彰会上,看到瑞君台上台下地忙着,潇洒而得体,心里那个喜欢。那时,她和瑞君刚刚一见钟情。

在医院花园的一条长椅上,童秋月呆呆地坐着,与瑞君在一起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现……想到自己任性地一定要拉着瑞君上山,她肠子都要悔青了。那山有什么好上的,又不是没上过山,如果听瑞君的话,只在湖边走走有什么不好。如果不上山,那么她和瑞君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他们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儿。可是现在,最不幸、最烦恼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要上山。想到这些,童秋月愧疚万分,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一位老人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从童秋月面前走过,她突然想起,其实,比她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应

该是瑞君的父亲吧。

瑞君的父亲是一名泥瓦工,瑞君自小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是父亲靠着微薄的收入,支撑着瑞君读完大学的。

童秋月和瑞君恋爱的一个月里,不是没有机会见他父亲的,但她总以为不必着急见双方的家长,俩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曾经委婉地拒绝过瑞君带她见他父亲的要求。却没想,第一次见到他父亲是在医院里。

很普通的穿着、瘦高的身材、愁苦的脸,一见童秋月,瑞君的父亲就哭诉道:“以为他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我可以放心了,可是,他才工作一年多,就出了这种事儿,到底是怎么了?!”

瑞君父亲的老泪像一根根针,刺得童秋月又痛又内疚,她觉得瑞君的意外是她造成的,是她害了他,无论如何,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童秋月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给瑞君治病,每天一下班便往医院跑。她以为这样能抵消自己的内疚。但是,在瑞君住院的半个月后,瑞君却突然对她说,他的治疗需要很多钱,而他和父亲的收入不多,他不想拖累她,决定和她分手。

“我这一辈子恐怕连站起来都不可能了,更不能给你什么幸福,这样拖累着你,我一点也不舒服,我们分手吧!”瑞君的神情认真严肃,甚至,轻轻地但是果断地甩开了童秋月拉住他的手。

童秋月的泪,哗地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自己任性,瑞君就不会摔伤成为残疾人,可是,从出事以来,瑞君从未责怪过她一句,现在又为她着想要与她分手……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她怎么忍心离开他。

童秋月边哭边说:“不,我爱你,我永远都不和你分开!”

瑞君不停地摇头,但眼泪汹涌而出。

童秋月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流泪,愧疚、怜惜、爱慕如雨点一般扑打在她的心上,那一瞬,她突然想起,瑞君曾附在她耳边说过的话:“我要给你幸福,永远永远。”她想,现在,应该是我给瑞君幸福的时候!而只有结婚,才能消除瑞君对她的爱的疑惑,她也能更好地照顾他。

没有丝毫犹豫,童秋月突然搂住瑞君说:“瑞君,我要和你结婚!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后来,童秋月才知道,她为自己这句冲口而出的诺言,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因为,爱情总是与亲情息息相关,而在时间的面前,它们的方向总是那么不可预测。

嫁给一个伤了腰的残疾人,任哪一个姑娘的父母都不会赞成。童秋月要和瑞君结婚的事情,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把家里的户口本藏起来,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他们不同意女儿在这种情况下草率决定婚事,希望她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仔细考虑。

童秋月却犟起来,为了表示非瑞君不嫁,她不顾父母的感受,住到瑞君的家。

而瑞君,却也不肯同意和她结婚。他对她,有时沉默寡言,有时大喊大叫,这两种冰与火似的情绪反应,有时一天能反复好几次。

童秋月有过委屈,但她知道,瑞君不过是想以此让她离开,让她解除羁绊,自由地飞翔,他是为她着想。所以,她仍然留下来继续照顾他。

“只要我对他不离不弃,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童秋月是这样想的。但是,爱情,并不只像一些人说的,只要俩人相爱那么简单。在现实的世界中,当你决定要嫁或者娶某一个人时,就等于嫁或者娶了那个人的一切,包括亲情,包括他的一切。每一场爱情,除了相爱的两个人,还有我们的亲情,比如父母。

是在瑞君发生意外的第三个月,也就是2007年1月20日。他出院的第四天。童秋月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完全是因为这一天,她的母亲在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突发脑溢血。

母亲一向有高血压和糖尿病,自从童秋月执意要嫁给瑞君,并搬到瑞君家里去后,母亲从未来看望过她。而童秋月也太忙了,既要上班,又要照顾瑞君,加之瑞君父亲受到瑞君突然成为残疾人的打击,病倒过一次后,身体也很虚弱,所以,童秋月等于在照顾两个病人。

童秋月在医院见到母亲时,看着母亲的虚弱和呆怔、父亲突然变得异常苍老的面容,不禁泣不成声。

她只顾了维护自己的爱情,却忽视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在对待亲情上,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冷漠了?父母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从不指望她能嫁个有钱男人,但至少能嫁个健康的男人。而瑞君没有健康的身体不说,出事后只能从单位领到最低的基本工资,童秋月所有的积

蓄和工资收入全给了他治病。现在,自己的母亲病了,退休金不多,而父亲一直患有心血管疾病,为了控制病情,每个月的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童秋月的梦想,就是能给父母一个快乐富足的晚年生活。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离她越来越远。瑞君后续治疗的费用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童秋月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既清贫又辛苦的生活,于是,不仅自己无法照顾父母的老年生活,当生活的压力愈来愈大时,能否让亲情与爱情两全她都不敢想。

童秋月的心,变得沉重异常,陷于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疲累和迷惑。此时的她,像行走在无边无际大沙漠中的人,努力寻找着走出沙漠的道路。

那一刻,童秋月突然觉得,她的爱情,就是一场愧疚之爱吧?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任性,导致瑞君发生意外,她还会和他在一起吗?这个念头一出,童秋月就觉得,这场爱情,就像一根鱼刺,扎进她的生活中,时时挑起她的痛楚。

她对自己爱情的怀疑、以及想与瑞君分手的念头,就是在那一天产生的。

而她没有想到,瑞君对于这场爱情的看法,竟也和她一样。

童秋月母亲中风的一个星期后,周目的下午,曾经和童秋月、瑞君一起登山的两位朋友来探望瑞君。但因为童秋月要去医院探望母亲,所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

晚上,童秋月很晚才回到瑞君家。

却发现瑞君仍在客厅里等着她。

他让她坐下来后,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朋友们来。谈起我们的事情,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童秋月愣了愣,脑子里突然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为了让瑞君安心接受她的照顾,母亲中风的消息。她一直没有告诉瑞君。

童秋月突然犹豫了。她喃喃地说:“我爸妈那边还需要时间沟通,我……”

她还没说完,瑞君便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我懂。其实,你只是因为可怜我,才留在我身边的,我自认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被一个健康美丽的姑娘深爱着!”、

瑞君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着轮椅回房间了。

童秋月读懂了他的眼神,是无奈,是凄凉,但更多的是不信任和决绝,那一刻,她明白,在她犹豫的时候,他一定看出,她对他的爱产生了变化。

是呵,她确实爱瑞君,起初是纯洁的爱,但是,在瑞君出事后,这份爱里便掺杂了深深的愧疚,而在母亲脑中风后,她的爱情便成了一根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而瑞君如此要强,对这份爱情的不信任、不自信,使这爱情对他也成了屈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鱼刺。

现在,她和他的爱,拐了一个方向,偏离了原来的初衷,他们不能给对方幸福,而是做了彼此哽喉的鱼刺。

童秋月静静地呆坐在客厅里,很久。

童秋月和瑞君分手的那天,天气晴朗得不可思议。

瑞君没有出来送她。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亲朋戚友中,有指责童秋月没有良心的,也有同情她的选择的,每一种不同的面对,童秋月都难过。

是的,她和瑞君曾经是一见钟情,她曾经那么地爱他,但在现实和时间面前,爱情的方向却是那么不可驾驭。她想,她终于要与这份爱挥手道别了。

可是,即使如此,童秋月仍然能在梦中见到瑞君。每次醒来,她都问自己,我真的不爱他了吗?可是她知道,自己仍然是非常地惦记着他,不知道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过得好吗。但是,如果真的和瑞君在一起,她真的能给他幸福吗?

时间,便在这样的念头中,草长莺飞般地飞逝。

童秋月再见到瑞君,是在一年后,2008年的春节。

那天,在市教育局举办全市教育系统年终联欢晚会上,童秋月见到了瑞君。

晚会马上就要开始,瑞君摇着轮椅前前后后地忙着,一如一年多以前,童秋月初见他时,他台上台下地忙一样,这会儿,他正在与乐队指挥一起安排乐曲的顺序。

童秋月一进门便看见了他。四目相视的一刹那,俩人都愣了愣。

原来,瑞君早已经回到单位上班,平时在资料室做整理资料的工作,局里有什么活动,他仍是前前后后最忙碌的一个。

是瑞君主动与童秋月打招呼的。然后,俩人一阵沉默。音乐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一首慢三舞曲,悠悠的音符在他俩之间穿梭,瑞君倔强地扬着头,直着腰,嘴角挂着笑,他微笑着与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人打招呼。

看来,这一年,瑞君改变了不少。

是因为和自己的分手吗?是他必须要独自面对伤痛吗?童秋月不知道瑞君改变的原因,但她突然感觉到一团暖暖的东西包围了她,渐渐地,伴着舒缓的音乐,这团暖暖的东西在扩大,这氛围使她想起他们的一见钟情,想起他曾附在她耳边说:“我要给你幸福,永远永远。”甚至,他当时说话时的气息好像还在她的耳边,她才知道,她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这个男人,其实已经融入她的生命,是她生命中的脊梁。

那一根鱼刺,也不再卡在童秋月的喉咙里,它已经化成了甘露,滋润着她的心田。在与瑞君重逢的第二天晚上,她来到瑞君的家,开门的正是瑞君。

望着站在门前的瑞君,童秋月以为自己在做梦:“你……你……”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瑞君淡淡地笑笑,说:“我一直在做康复训练,我要给所有的人一个惊喜。”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一步步地走回屋子里。

童秋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瑞君把纸巾递到她手上说:“本来,我想等我康复好了再去告诉你呢,要不,不好意思见你。”

童秋月一把搂住瑞君:“我就要现在的你,你一直就是最好的。”

那一晚,童秋月对瑞君说了很多的话,说起他们的一见钟情,说起他出事后她的内疚、要结婚又犹豫、母亲中风后她对爱的动摇……最后,童秋月说:“经过这一切,再见你,我深信,我是深爱你的,而不是因为愧疚。”

瑞君也哭了,他说:“秋月,你离开后,我一直想念你,一直。所以,我才振作起来,工作、康复训练,不断地战胜自己,因为,我仍然希望能够给你幸福。”

童秋月想,他终于也把心中的鱼刺取出来了。然后,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么,如果我父母仍然反对,你会怎么办呢?”童秋月问他。

瑞君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会接受我的,因为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不仅看见一个已康复的我,还有我的尊重、诚恳、对爱情的执着。”

童秋月想,他终于和她一起勇敢地面对一切了,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她忍不住牵起瑞君的手,瑞君冲她一笑,然后,俩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