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邮购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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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前响亮持久的铃声，是邮局信使送邮包来。信使气喘吁吁，忙不迭地擦着

额头上的汗水。“这东西真够重。”他指指那个白色大包，“至少有20千克!”然后信使把大包拖过门廊，进入厨房。巴尔托洛蒂太太便在一张收据上签了字，给信使五先令小费。信使说声“再见”，巴尔托洛蒂太太也说声“再见”。

然后她坐在那个白色大包前的一张椅子上，撩起自己的金发，将染上蓝色指甲油的手指伸进喷过定型胶的发束，心里寻思起来。

羊毛，她想，包里保证不是羊毛!羊毛不会那么重。像这样大的一包羊毛，至多有五六千克。

巴尔托洛蒂太太站起身来，绕着大包走来走去。她寻找包裹上的寄件人姓名，可没有找到。她吃力地把包裹翻过身来找，还是没有找到。

“小宝贝，”巴尔托洛蒂太太对自己严肃地说，“探索一下你的良心吧!”

事情是这样的，巴尔托洛蒂太太有一种奇怪的癖好：她喜欢广告上的购物单、订货单和特殊提供的产品，胜过一切。每逢她在报纸上、书上或者杂志上找到一张贴在里面的购物单或可以裁剪下来的订货单时，她就把它剪下来或撕下来，填好送出去购货。她热衷于这一类订单，从不考虑她订购的东西是否需要。由于对这种订购的热衷，巴尔托洛蒂太太已经由订购而获得了一些最奇特的货物：一部17卷的《动物辞典》、一双灰色男式短筒线袜、一套供24人用的塑料茶具，订了一份《鱼类培育者报》、一份《浴文化报》。此外还订购了一种土耳其咖啡磨(但这不能用来磨咖啡，只好用来作晚间桌上照明)、10条特大号安哥拉毛内裤和9个祈祷用的拜垫。然而毫无疑问，在巴尔托洛蒂太太所订购和收到的货物中，最最奇特的是一条地毯。当邮递员把那条贵得吓人、其丑无比的花卉图案地毯送上门来时，身为资深毛毯编织手工业者的巴尔托洛蒂太太为自己的怪癖痛哭了一场，并且赌咒发誓，今后再也不预订什么东西了。

尽管如此，然而一个人一旦有了真正的癖好，是不易改掉的，巴尔托洛蒂太太第二天又填写了一张预订卡：

订购壹佰肆拾肆把镀银茶匙，请免费邮寄。

巴尔托洛蒂太太扪心自问，从那以后她没有随便订购什么东西。除了订购过一个五枞树牌面条和牛奶浸麦片的改良样品的免费邮包外，还订过一个镀铬揿钮连同镊钳和打洞机的特别邮包。但是这个特别邮包不可能超过20千克。至于那个样品的免费邮包，巴尔托洛蒂太太知道，至多重100克。

巴尔托洛蒂太太寻思，这包裹也许来自我的好叔叔阿洛伊斯。也许他给我送点儿生日礼品来。不过我三十岁以后这个好人儿再也没给我送过什么生日礼品。如果今天他要补上，那有可能20千克的东西一起送来!

巴尔托洛蒂太太拿起一把细长剪刀，剪断了捆扎包裹的绳索。然后扯下了白色包皮纸，揭开下面大纸箱的盖子。盖子下面垫了一层淡蓝色的刨花。俯下身子，她在纸箱的淡蓝色的刨花中翻动起来，感到刨花下面有一个光溜溜、硬邦邦、凉丝丝的东西。她把刨花扔到箱外，看见一个闪着银光的大罐头。

“腌牛肉。”巴尔托洛蒂太太自言自语，她用手去抓那个白铁皮环。和玉米花比起来，她更喜欢吃腌牛肉。20千克重的腌牛肉显然是相当大的一块，肯定没法放进她的冰箱，然而巴尔托洛蒂太太心想：啊，怕什么呀，我可以送给埃贡1千克，给迈埃尔老婆婆也送1千克，给小米希2千克，给好叔叔阿洛伊斯3千克!这样，叔叔至少会觉察到，我想到他比他想到我更多。此外，巴尔托洛蒂太太还想到，她可以一个星期不用采购东西，早餐、中餐和晚餐都有腌牛肉吃。于是巴尔托洛蒂太太便抓住白铁皮环，掀高罐头壳子的上半部分。

厨房里的椅子恰巧放在她后面，这很好，因为她吓了一大跳，从褪色的发尖，直到涂成淡绿色的脚趾甲都开始颤动起来，她有点儿头昏眼花，摇摇晃晃地啪嗒一声跌倒在椅子上。

一个蹲在罐头里的男孩说：“你好，亲爱的妈妈!”并且友好地点点头。

每当巴尔托洛蒂太太大吃一惊的时候，她不仅浑身哆嗦，而且头昏眼花、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层轻柔的紫色薄雾。

如今巴尔托洛蒂太太确实大吃一惊。她见眼前直冒金星，然后又是一片紫金的薄雾，她见雾后是罐头的下半部分，里面有半个皱缩成一团的矮子。她看见了一个皱缩的脑袋，脑袋上有上千条皱纹，她看见一双皱缩的胳膊、一个皱缩的脖子和一个皱缩的胸脯。接着她又看见一个皱缩的肚皮，看来这个矮人儿在这以前是坐在这个罐头里的，现在他站了起来。这个皱缩的矮人儿嘴巴上有许多皱纹，他说：“亲爱的妈妈，营养液就在盖子里面。”

巴尔托洛蒂太太摇摇头，眼皮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她想把眼前的金星和紫色的薄雾驱走。金星真的消失了，她透过紫色的薄雾，认出罐头的盖上有一个浅蓝色的袋子。袋上写着“营养液”，下面有一行字体较小的文字：

内装营养液，溶入四升温水中，罐盖打开后，请立即注入罐内。

袋角上写有“扯下”两字，旁边有一个箭头。巴尔托洛蒂太太正好扯下箭头旁的袋角。

“要是你尽快把营养液注入罐内，那就很好，”那个矮人儿说，“因为没有营养液，我在新鲜空气中支撑不了多久。”

巴尔托洛蒂太太从厨房椅子上站起来。她摇摇晃晃，拿起一个粉红色塑料提桶，放到自来水管下，把一个磨损了的加热器的红色旋钮，转到“热”字地方。(这个磨损了的加热器已经很旧了。在“热”字的部位，只能流出“微温”水。)她拿来一个有耳柄的杯子，知道这种杯子可以盛半升水，她把八杯温水舀入塑料提桶，把营养液也舀入桶中，营养液是深褐色的。巴尔托洛蒂太太用勺子在桶里搅动，这样，水就变成了浅褐色。

然后巴尔托洛蒂太太把浅褐色的水慢慢地浇在皱缩的矮人儿的脑袋上。她本来期望这种浅褐色的水像淋浴那样淋到矮人儿身上，一半进入罐头，一半滴到地板上。然而，这种情况并未出现。那个皱缩的矮人儿把全部浅褐色的水都吮吸到肚子里，他变得越来越饱满、光滑，不久之后不再像个矮人儿，而像一个相当正常的孩子了。

巴尔托洛蒂太太浇完四升溶液以后，罐里站着一个像样的少年，估计年纪有七岁。他的肤色健康，被太阳晒得黝黑，有一身光滑而柔软的孩子皮肤，脸颊红彤彤的，眼睛浅蓝色，牙齿白似牛奶，卷发金黄。除此之外，他全身。

节选自《罐头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