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这样就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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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我就在和妈妈彼此深爱又总在无意间彼此伤害、相互寄予希望又不断地相互失望中妥协着、抗争着、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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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有些躲着畏着我妈妈，我知道这很不正常，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和妈妈很亲昵的样子，我也时常地感到眼热。但是我的妈妈……嗨！这么多年来，我就在和妈妈彼此深爱又总在无意间彼此伤害、相互寄予希望又不断地相互失望中妥协着、抗争着、挣扎着。
我妈是一家大型国企的副总，没错，我妈她很精明、果断、干练、强悍、风风火火，你能想象得出女强人身上普遍具有的素质与特点，在我妈那里只消一打眼就能看见。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强势。
小时候，不，从小到大，我都始终生活在妈妈的光圈之下，所到之处，净是些认得出我来的人们。在她们那里，我似乎是没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就是“某某的女儿”。但是，早些时候，我是很为自己有着这样一位不太平凡的母亲而自豪的。
如果妈妈对我的爱，不是仅仅总是那么严厉地苛责着我一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都强调着我比她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要好得多，所以一定要超过她的成就才算是对得住她的培养和苦心；如果妈妈对我能够像大多数母亲那样温柔、细致和慈爱―不是这样子的话，我想我真的会一直为有着这样一位女强人母亲而自豪下去。
然而，现在，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不太平静的成长过程之后，回过头来想想，我却一直不太清楚―有一位优秀的并且是苛求的父亲或母亲，这对他们的孩子到底是一件幸运还是不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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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我妈做饭的手艺一直糟得是不能再糟了，不是烧糊了稀饭，就是炒焦了菜。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迎来送往的应酬上面了，他们厂里找我妈办事的人一天到晚络绎不绝。我妈就跟他们一遍遍地讲政策，讲平衡，讲协调，讲理解。
但我就是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就不能多花时间理解我―她的女儿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活得比别的孩子累。我妈总是天蒙蒙亮就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出来，让我出去跑步，然后朗读当天要学的新课文或是英语，可是那个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开英语课！星期天还要去学书法、学画画、学琴，什么琴都学遍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样样都会一点可是样样都不精。我妈还美其名曰“全面发展”的启蒙教育。
这些倒也罢了，我这不都坚持下来了吗。问题是―那个陪我跑步、接送我上业余班的人，是我爸爸，我姑姑，我姥姥，我小姨，却永远不会是我妈妈，虽然督促我最紧、要求我最严的，每回都是我妈，她把的是最后的质量考核关。
我一直隐约觉得，自己的妈妈不怎么爱我，不怎么欣赏我。她在饭桌上最常谈论的话题就是总拿我和人家的孩子比，某某学习多么好，某某具有音乐、美术的天赋，某某获得了什么奖项，某某是个小美人胚子长大了可以当演员，某某从小就人小鬼大少年老成颇具有当领导的潜质……
我妈在历数这些光辉典范的时候，总会伴随着一声叹息，叹息声里有着明显的对我的不满意。
我每每在心里就屈：妈妈，难道我就不出色，没有值得您夸奖的地方吗？我的朗诵和演讲在学校里屡屡拿奖，我是少年宫舞蹈队的领舞，校健美操队的主力队员，而且学习成绩也不差呀……
但是，面对母亲饭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近乎喋喋不休的理论，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从小到大我已经领教过多少回了，如果我稍有辩白，就会被我妈斥之为不谦虚，然后再讲一大套“满招损，谦受益”、要善于学习借鉴别人优长等等的大道理，说我现在麻绳还没纫上针鼻呢，居然就开始翘尾巴了。
我眼睛的余光能够感受到爸爸和姥姥同情的安抚的眼神，有好几次，委屈的泪水就含在眼眶里打转儿，我却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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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我念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年级搞班干部竞争上岗，我做了近两年不痛不痒的班副，感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兴趣，这次并不想参加。而班主任却找我谈话说：艾嘉，你人长得漂亮，又很有文艺特长，就做文艺委员吧。
当时我们班一个叫冷云飞的男生在班上很有威望，他的就职演说也很精彩，这次有可能要做“班头”（班长）。
我妈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班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重视这件在她看来应该是芝麻大小的小事情，竟然为了这，分别去了学校、去我们班主任家找了两次。
还是我们班主任告诉我的，她说艾嘉，你是想做班长吗？为什么不按照你的想法去竞选呢？还要你妈妈转告我。
我的脸当时腾地烧起来了，我妈她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她这样做太让我难为情了。
班主任说，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看得出你妈妈对你的进步十分关心。这样吧，星期一我公布结果的时候，就说你的威信更高，这次同学们都把你这个班副往上推举，虽然你本人并没有参加班长的竞选，但你的就职纲领，可以随后补上。我会安排冷云飞做团支部书记。
我臊得一直盯着脚尖，我妈背地里为我走后门的举动，让我这个当时14岁的少女羞愧难当，无颜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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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我终于回家冲着妈妈嚷开了：妈，你为什么偷偷地去找我们老师，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想过冷云飞会怎么看我，我们同学怎么看我？
没想到我妈很平静：别傻了嘉嘉，我这是为了你好，你马上要升高中了，做班长可以在年终获得优秀学生干部的荣誉，可以给你加分，为升重点而加分。
我妈还说：我不管你的同学怎么想，我只负责管好你的前途。我的意见就是你的意见，执行去吧。
听我妈的语气，就像我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下属。
可是妈妈，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根本不想做学生干部！我大声抗议。
我记得我妈当时在看一份报告，听了我的话，她摔下那份材料转向了我，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她目光里的那份惊讶、失望和愤怒。她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思进取？你对得起我对你的培养、倾注在你身上的心血和期望吗？你还是我的女儿吗？
我妈气得肩膀和声音都一起发抖，而我，也非常伤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居然能说那么多。我说妈，做不上班长，我就不像是您的女儿吗？我不明白，我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程度才能让您满意？我一直在努力，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从小到大，您始终都没有夸奖过我，没有肯定过我。我总是对自己说，下一次，下一次等我做得更好了，您就会为我感到自豪，就会拥抱我，向我表示您的祝贺，就会给我钱，让我自己去买衣服，买课外书，就可以有自己的好朋友，而不是什么都听从您的安排，什么都按照您的意思去办事，我不是什么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妈妈呆呆地看着我，说你是真的长大了不少，可是，最紧要的关头就是这个时候，没有大人的引导，你会免不了摔跟头、走弯路的。等你真的长大了，我会放手让你自己走路。现在你要理解、服从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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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母女争论的结果呢？我还是当了班长，后来又来到了这所省重点高中。
我妈还是那样，给我选最保守、最没有线条的衣服，留最没有特点的短发；盯着我，时不时在我聚精会神看书的时候过来问我看的什么书，吓我一大跳；只要有男生来我家找我，她还是会在旁边盘问人家问个不休，弄得人家浑身不自在，往往坐了一会儿就逃之夭夭……
有时候放了学，我斜背着书包，百无聊赖地在马路上溜达来溜达去，赖着不想回家，有很多事情和想法，我也不想再给我妈说了。
我想我真的不像我妈，我没有她那么铁腕，那么强势，我也并不想超过她。
只是，妈妈，女儿这样就不行吗？
罗卫红摘自《济南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