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茂恩:传奇用痛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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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茂恩看人的眼神很特别，有点斜睨，由上到下一打量，然后才开始微笑地招呼你。据说，以刽子手为业者，在生活中看人，第一眼看的是你的脖子，而对以散打为业的曹茂恩来讲，他的第一眼是否在考虑如何将你击倒，我没向他求证过。但我能感觉出，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尽管他笑容灿烂、笑声爽朗，但在无休止的肉体搏击生涯中积淀出了一种特殊的气质――姑且名之为杀气，随着年岁渐老，已经内敛为含而不露的霸气。

一切从一个粉笔头开始

青岛男人喜欢在胸前挂个小件，通常是玉石金链之类。曹茂恩的胸前则是一个小小的黄金的拳击手套。这个小手套是他一生的图腾。

你想知道他的第一副拳击手套是怎样换来的吗?

从头说起。上小学时他遇到了一位良师。在课堂上，他过于调皮，被老师掷子一个粉笔头。他反应甚为敏捷，一把抓住飞来的粉笔头。下课后，这位爱好拳击的老师问他：你反应很快，想不想练习拳击?他当即答应了。

一个飞来的粉笔头，居然奠定了他一生的道路。

练拳击，首先需要买拳击手套及配备，所需款项对曹茂恩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他左借右借借不到，便回家偷了大哥10元钱。大哥知道了，说拳击要从挨打开始，现在我给你上第一节课。说完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大哥不动声色地说这叫左勾拳，现在给你演示右直拳……就这样，他遭到了终生难忘的一顿暴打。

母亲是坚决反对他练习拳击的，主要原因是怕活动量太大，吃饭太多。曹茂恩至今记得，有一次练完拳后，饥肠辘辘地回家。他怕母亲发现，每次回家都将拳击手套藏在院里的煤堆里。那天，母亲没有做饭；躺在床上，说：家里没吃的了，我给你粮票和钱，买几个烧饼回来。曹茂恩买了一个烧饼回来，看着母亲：吃。母亲说：你怎么就买了一个?曹茂恩说：我一点也不饿。其实他把买烧饼的钱省了下来，想用来添些训练用具。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盘算，有朝一日有钱了，要买一堆烧饼，用筷子串一起，慢慢地吃。中间还要夹上千根根油条，那样吃起来更香――在漫漫无尽的黑夜里，大饼和油条，成了他无法企及的梦想。

为贴补家用，15岁起，他就开始去码头扛活儿。其他的体力活儿，凡是能想象到的，再苦再累，他全干遍了。支撑他的惟一信念是拳击。他知道，考试上学没有自己的份儿，改变命运的惟二机会就是拳击，起码拳击让他免遭欺负。

在那个年代，青年们喜欢“练块儿”、“捣鲍克斯”(青岛话，练拳击的意思)。没事儿大家就切磋一下。双方依足江湖规矩单挑，打上一场，以武会友。据曹茂恩回忆，江苏路小学操场、天主教堂后院，都曾是他的战场。他喜欢点上一根烟，放在一旁，通常在烟未燃尽时，已经胜利结束战斗。渐渐地，他在青岛港上小有名气。为增广见闻，他背起包裹，开始了一段行走江湖的生涯。因为仰慕霍元甲名，他先南下去了上海，拜访了精武门，又回到淄博寻访某退役武术教练，还去了北京体育学院。一路打，一路学，他的功夫有了长进。我问曹茂恩：“你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他说：“是生不逢时，我年轻时没机会参加正规的比赛，没拿过一个正经的冠军，虽然现在我的徒弟徒孙们已经把该拿的冠军全拿到了，但终究比不得自己去拿。”

往事不堪回首

有一个片段曾经是他回忆里的。

56岁的曹茂恩肌肉仍坚如钢铁，却浑身是伤。这是长久以来的训练与征战留下的纪念。只有一处伤，是个例外。到了现在，虽已释怀，他能用无比平静的浯气对我娓娓道来，但那仍然是惨痛的。

曹茂恩曾经在工厂有过长达十六年的“临时工”生涯。上年纪的人了解在一个单位正式工与临时工的区别。在一个单位，临的工干的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收入却比正式工差得远。别人端的是铁饭碗，他们端的是泥饭碗。每到春节，正式工都分了年货，欢欢喜喜回家过年，曹茂恩却两手空空地回家，他都无法面对老母亲的惘然眼神。可想而知，在年关喜庆的鞭炮声中，这条汉子内心是何等的寥落。

终于有了一次转正的机会。

当时，曹茂恩在――家不错的企业做了五年临时工，由于表现不错，没有“回工”，他也快忘掉了自己“临时工”的身份。然而，国家出台政策，要辞退所有临时工。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让他心都凉透了。工厂有位关系不错的大哥看不过，对他说，你要留下，惟有如此如此。他听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经计划好，在搬运气油桶时，装作不慎，将这重达500斤的家伙砸在脚上……对珍爱身体的武者而言，作出这个抉择更为不易。曹茂恩淡淡地说，我不能再让老母亲失望了，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壮土断腕，形容的是男人的果敢。手被毒蛇咬中，毅然把手腕砍断，避免剧毒蔓延，为的是挽救生命。曹茂恩自残，为的却是一个正式工的身份。今日看来，仿佛不值一讪，惟其卑微，所以惨烈。

泰森说，我击出的每一拳都饱含对这个世界的仇恨；曹茂恩说，你击出的每一拳都要充满激情。

其实，仇恨也是一种激情，更尖锐的激情，但无法持久。一旦成功，境遇改善了，仇恨淡漠了，拳头的威力也就消失了。曹茂恩的激情，是来自于对散打的热爱，并非对于名利的渴求。他说：“剑客视剑如命，我把散打当成了自己的生命，培育优秀弟子推广这项运动是我的使命。”

由此，我得到的启示是，拥有激情，什么样的厄运，什么样的对手，都无法打败你。你已立于不败之地。

小档案

曹茂恩，1948年生于青岛，现任山东省散打队总教练。1982年率先在青岛成立国内第一支业余武术散打队――“精英武术散打队”。曾率队参加第七、八、九届全国体育运动会，为山东夺得八枚全运会金牌。2001年在青岛成立精英武术馆。2003年，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运动荣誉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