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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宁·北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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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彼得・兹穆托(Peter Zumthor)的存在是1997年,那是日本的《a+u》 杂志1997年1月号对兹穆托的5件作品做了介绍,接着出版了一本厚224页的临时增刊,于是立刻成为建筑界的话题。我在1998年5月号的《艺术家》杂志上撰写了一篇文章“彼得・兹穆托的建筑平凡中静谧的诗”。在阅读彼得・兹穆托的经历的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关于小时候的回忆,也就是他对建筑最初的体验。

这体验是从一个门把手开始的,彼得・兹穆托到现在还记得到亲戚家的后花园玩时握过的那个把手,存在着特别的“味道”,那是进入一个世界的特殊的方式。在兹穆托惊人的记忆中,还保留着那时踩在砂石上留下的声音,以及打蜡之后的楼梯上闪烁的光泽,还有厨房后边一扇很厚的门,甚至那关门的声音……

就像这么一个小的细节能让兹穆托记上许多年一样,我们这些读者也会把兹穆托的记忆作为最为了解他的细节加以记忆。细节是从感受得来的,是对某些感受的一种再现和复原。

2009年某月我买了一本《外滩画报》,就是因为里面有一篇我想读的文章“彼得・兹穆托:隐居在阿尔卑斯山的建筑大师”,因为是独家专访,我有些好奇,因为我知道兹穆托不喜欢媒体的打扰。有一本在日本很受欢迎的时尚杂志《Casa BRUTUS》千里迢迢去瑞士的山里采访他,他只同意30分钟的时间,结果他又延长了15分钟。之后他来日本访问,2003年安腾忠雄请他到东大演讲,完了在安藤研究室里挤满了学生,我虽然照了兹穆托几张照片,都没有照好,很是遗憾。我看他在演讲以外的时间雪茄一只接着一只抽。兹穆托寡语、深沉,那次去东京日本媒体要采访他,都被他拒绝了,可见他真的是对媒体没兴趣。然而,去年在我策划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国馆原初展期间,有机会在展览和路上多次偶遇兹穆托,我当了一次狗仔,好好照了几张,还一起合了影,算是了了心愿。

《外滩画报》的采访是一篇耐人寻味的文章,我从中阅读到许多内容。

彼得・兹穆托婉言拒绝了来自张永和让他到麻省理工讲座的邀请,我想,邀请兹穆托的世界名校可能太多了,拒绝可能不止这一次。通过这篇报道我知道张永和在普利兹克颁奖仪式现场时,曾告诉在场的中国记者,2名年过花甲的建筑大师(指2002年普利兹克奖得主、今年73 岁的格伦・马库特(Glenn Murcutt)和彼得・兹穆托)聚在一起,提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专注”(focus)。是的,兹穆托只想工作,他说:“获奖耽误了我很多时间。我必须调整自己,重新专注工作。”“频繁出入在五光十色的大都会,我担心自己的作品会变味。”兹穆托说:“在我看来,一年最理想的的出差时间应控制在20% 至25%。如果我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在旅行,我一定会生病的。”

你如见过兹穆托就知道,他的眼睛和穿戴都不适合见媒体,回答那些小记者提的不痛不痒的问题,对兹穆托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本来2008年在东京可以采访到他,因为他获得了日本颁发的世界文化奖,他再次去了东京,可我现在主要的工作在北京,所以没有专门为此去东京。

兹穆托喜欢建造木制的建筑,可能和他是一位家具木匠的儿子有关,他说他曾在当地一家工商艺术设计院校接受过5 年木工训练,这一切训练的结果集中体现在他于2000 年汉诺威世博会中设计的瑞士馆。我曾在汉诺威世博会开馆的时候前往,由于时间短,会场大的难以想象,我没看完就返回了日本,回来之后觉得没看瑞士馆太亏了,所以又再次前往汉诺威世博会,疯狂吧?

这是一首凝固的木结构的乐曲,整个都是用方木条架构起来的,没有使用钉子、螺丝钉或胶,只是用钢筋和螺丝加以固定。最重要的是,作为展馆,它没有指定的入口和出口,16个木墙围合出狭窄的通道即是入口,也是出口,因为固定的出入口一般都会显得拥挤。

尽管兹穆托不是为了获奖而做建筑,但他毕竟获奖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奖项,那么采访就不断地袭来,对此,从他的回答中可以看到兹穆托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说:“获得普利兹克奖,将给予我更加广阔的创作空间,我可以选择更加私人的方式工作,设计我心目中完美的房子。”获得普利兹克奖是兹穆托的设计得到公认,同时也是对他的工作方式的肯定,所以兹穆托才会说“我可以选择更加私人的方式工作”。兹穆托认为的“更加广阔的创作空间”,原来是“私人的方式”。

那么非私人的方式会面临怎样的状态呢?

虽然兹穆托觉得获奖之后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可是这一活动占用了他整整两个月的工作时间,让他团队里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兹穆托认为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说他的员工很孤独。兹穆托表示这是我接受的最后一个采访了(指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从此兹穆托将跟普利兹克奖划上句号,这就是大师到达巅峰之后的喜悦和困惑。

记者问:“你最喜欢自己设计的哪栋建筑?”兹穆托回答: “它们像我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我从心底里喜欢它们。”对于兹穆托来说,他会把所有经手的事情都做到完美极致的状态,所以他手里没有坏孩子。

记者问:“你认为建筑的本质是什么?”兹穆托回答:“试想一下,如果地球上一栋建筑物都没有,那是多么让人沮丧的一件事。无论是电影院或是质朴的小木屋,建筑最基本的功能就是给人类提供一个挡风遮雨的地方。我想,建筑的核心是:给人类提供一个空间。”兹穆托所说的“挡风遮雨的地方”的意义和功能就是我常常给建筑所下的定义,建筑的本质就是为人类建造一个“庇护所”(Shelter),这是非主流建筑史中的观点。兹穆托的每一个设计,无论大小都无比精辟。他的工作方式是边缘的,方法是工艺的,但是他的建筑设计在建筑学上具有核心的价值。

兹穆托有三个孩子,当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兹穆托就和他妻子一直灌输他们这样一个理念:你不必成为No.1,但是你必须做一个好人。兹穆托说:“在建筑业,我认为没有必要争第一,而是要争取做到最好。”这就是我的博客的一句座右铭:“把平凡的事情做到极致”。

兹穆托总是在和媒体有限的交流中,把我们的认知拉回到感觉中去。他不认为建筑是一种信息或象征。它首先是生活的容器和背景,敏感地容纳地板上脚步的节奏,容纳工作的专注,容纳睡眠的寂静。就是说建筑包容了这一切,生活的、行为的、记忆的、氛围的、内向的。总之,建筑不是一只小喇叭,或者投影仪。

当记者让兹穆托给中国建筑师一些建议的时候,他认为一栋好的建筑与“地址”有关,与“历史”有关。在现代建筑中适当融入古老的建筑传统,建筑应该是“历史”和“现代”的结合。兹穆托说的都没错,可是当记者问他如何评价贝聿铭的建筑时,尽管在一位明星建筑师面前,去对另外一位明星建筑师的评价这样的问题是不礼貌的,但是兹穆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通常都采取回避的态度,而是在最初的一句回答的比较暧昧,他说:“对于我来说,我感觉他的作品有点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名技巧娴熟的建筑大师。”在记者的追问之下,兹穆托的回答回到本质上来。他说:“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他很专业,但却不能在灵魂上感动我。我觉得可以这么说,我很尊重他的作品,但是这样的作品并不能深入我心。”

兹穆托的回答涉及到我们评价一个设计或者一座建筑最本质的问题。首先建筑不是为了让人悦目,也不只是单纯的解决居住功能,不是玩概念,也不是显示材料和炫耀权利,真正的建筑应该打动人的灵魂。它可以是日常的,但它必须寻找到一种独特的建造方式,这种方式是人的感觉可以接受的,它有一种宗教气息,但不是强迫的,是漫射的、是包围的、是沁心的,让人回到内省的位置。

20世纪现代主义建筑的潮流,就是把一种认知标准化,这种做法是和工业文明的步伐一致的。比如柯布西耶宣传现代建筑的五项原则,实际上是建立一种标准,主张一种样式,于是柯布就是一本巨大的教科书。而兹穆托的方式就是宅男,更为乡间的、作坊式的、师傅传承式的、手艺的、个体的、私人的方式。这不是一种现代的方式,是原始的、持续了很久的方式,是查尔斯王子喜欢的方式。这种方式怎么样?如果你能被其感动,那就不管它是什么方式。而事实是,只有这样一种宁静的私人方式,才能保证睡眠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