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书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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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回顾

神秘的橡树湾

茫军行至橡树湾，燃烧的大火阻挡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为了走出橡树湾，茫决定下令砍伐橡树。由于橡树是橡树湾人赖以生存的资源，砍伐橡树的举动遭到了橡树湾人的拼死抵抗。在一番激烈冲突之后，茫被村民对橡树赤诚的爱所感动，释放了被捆绑起来的村民。

沙漠狂舞

葵脸色苍白，虚汗淋漓，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望着茫，浑身颤抖不止。

茫将脸贴在葵的脸上，用手不住地拍打着葵的后背，眼里满是泪水。过了很久，葵才慢慢安静下来。茫拉着葵的手往山坡下走时，葵的腿还在颤抖，茫便用手搂着葵的肩，扶持着。其实，茫也在微微地颤抖。但他最终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他不能让葵感觉到他也在恐惧之中。

他们回到了坡下那片空地上。

所有的人，都在痴迷地、疯狂地舞蹈。反复践踏之后，脚下尘土飞扬。他们在翻滚的灰尘中蹦起、旋转、跳跃，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仿佛有无声的旋律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旋转着，他们沉浸在旋律之中，随旋律而摆动着身体。他们中间，原先没有什么人跳过舞，而现在却一个个都无师自通，跳得有模有样，仿佛那身体不再是他们自己的身体，而由另外的灵魂驾驭了。有时，他们甚至跳得又高又飘，仿佛身体一下子失去了重量。他们双眼半眯着，或者干脆闭上，不可救药地陶醉在舞蹈之中。他们仿佛都失去了意志，在梦幻之河中随波逐流。有独自一人在一旁跳的，有两个人互相呼应着跳的，有四五个、七八个围着圈儿跳的，但看上去又像是被编排过，不管情形如何，却是一个整体。

马们也跳得如醉如痴，它们用四蹄有节奏地叩着地面，摆动着身体，摇动着尾巴。有几个士兵，竞与几匹马结成舞伴，还一副眉目传情的样子。

灰犬不停地蹦到空中，人们向它拍手，它受到了鼓舞，蹦得更高。

茫和葵瘫坐在地上，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无法停止。

一杆无形的鞭子，在不停地抽打着陀螺。

所有的人，所有的马，还有灰犬，都是陀螺。

眼见着一个个已经跳得面如土色、嘴巴大张着喘息，却还在一个劲地跳着，茫大声吼叫着：“停止!停止!……”

无人理会。

茫的声音，完全失去了一个王的威力。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他已经不存在了。那支军队已不再是军队，并且不再属于他了。他们是些失去了控制的灵魂。这些灵魂将因为不停顿的舞蹈，最终将消耗掉全部的气血，化为乌有。那时，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是满地的白骨。

天渐渐黑了下来。

不少人倒了下去，但当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儿体力，便又从地上挣扎起来，再次投入舞蹈。

月亮从沙丘那边升上来时，茫看到的是无数晃动不宁的影子。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呜呜地哭泣起来。这一回，倒是葵来安慰他了。葵紧紧挨着茫坐着，用手不住的拍打茫的后背。茫抬起头来，望着孤寂的明月，竟然放声嚎啕。葵用双手搂住茫的脖子，不停地摇晃着茫，才使茫终于止住了哭泣。

他们胡乱地吃了一些东西，便在地上躺下了。沉重的疲倦一下袭来，两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月光下，舞蹈的影子随着月亮距离的变化而变化着，影子短了，又长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茫醒来了。他坐了起来，那时月亮已经偏西，地面上到处是长长的舞蹈的影子。那些影子让茫觉得，那些舞蹈的人已经变得十分的清瘦。

天上有云，月光变得暗淡起来。

看着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茫忽然有点儿害怕起来。他暂时离开了还在熟睡中的葵，在半明半暗之中居然找到了被卫兵丢弃在地上的那盏一直伴随着他的红纱灯。他甚至摸索到了蜡烛和灯火的器具。他要看一眼大王书，也许大王书能够给他指引。他回到了葵的身边，点亮了红纱灯，然后打开了大王书，但他翻看了几遍，也未能看见它有任何的暗示。其实，他事先就已知道，此时大王书是不可能给他任何暗示的――他还很少碰到过他在寻求大王书帮助时大王书就会满足他的情形。它常常是在他已经对它不再抱任何希望时，反而给他暗示。

他一无所获，只好将大王书合上。

他随手抓来一支长矛，然后将它使劲泥土，将红纱灯挂在长矛的杆端。他害怕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刻，因为那时满地乱晃的影子模模糊糊，像幽灵飘过天空时留下的影子。他要让红纱灯亮在他的眼前――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着的。

红纱灯亮在荒漠里。

茫望着那橙色的柔和的亮光，想起了璇――

她的歌声；她的容颜；她细长而光滑的手指，带着水，在他的脊背上游走着；她骑着马，从林间跑过，身影一忽闪一忽闪的；她的气味，纯净的、微带甜味的气味，在他的鼻子底下无形地飘散着，那是一种成熟果实的气味；那双眼睛，有时睁得大大的，有时却又眯成两条迷人的黑线；她的身体千姿百态，坐着，走着，睡着，一举手，一投足，那么一扭头，那么一抬臂，那么一跳跃，那么在草地上舒服地伸一个懒腰，都是那么的让人心动……

灯光弥漫开来，像红色的雾。

“你走了，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你想走到哪儿，我都愿意跟你走――辈子跟你走。我们一起赶着羊群，走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一片片的草地和一座座森林和村庄。我不想打仗，不想杀人。我不想做这个王! ……”

泪水无声地在他的鼻梁两侧滑动着。

他的将士们还在跳着，已有许多人倒在了地上。

“你帮帮我啊，帮帮我啊!他们再这样跳下去，会一个个死掉的……”

他不知称她为璇还是称她为姐。他与她说话从来就没有称呼。但在心中，却又是有称呼的，并且璇似乎也分明感觉到了。她对他从来就是在没有称呼的情况下与她说话，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仿佛他是叫了的。

又是一个士兵倒了下去，大概是碰在了石头上了，发出了一阵痛苦的。

“你在哪儿?帮帮我啊，帮帮我啊!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大王书也不肯告诉我什么，除了葵，我身边没有一个人还是清醒的。噢，你还不认识他，他是个聋孩，聪明透顶，心眼好，喜欢颜色，不是他救了我，我已经死在山坡上了。他帮得了我，却帮不了他们。他们还在跳，还在跳，谁也不能让他们停下来。他们是一些多么了不起的人啊!他们跟着我，打下了多少座城池!消灭了多少熄军!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疯了!他们跳啊，拼命地跳啊，往死里跳啊，他们一个个都糊涂了，再不认我为王了……”

深夜的荒漠很凉。

葵在茫的身边蜷得紧紧的。茫从地上随便捡来几件不知是谁扔掉的衣服，盖在了葵的身上。

红纱灯中的蜡烛已经燃尽。

茫也在葵的身边躺下，不安地睡着了。

拂晓时分，茫突然醒来。那时，西边的天空还剩下几颗发白的星斗。他醒来，是因为睡梦中出现了往日的一个场景：那年，他赶着他的那群羊走进了一片诡异的草地，那草地上长

了许多看上去就让人生疑的花草。羊们起先犹疑了一阵，但不久就开始大吃大嚼。他疑惑地看着，他想将羊群赶出这片草地，但还没有等他拿定主意，羊们就开始兴奋起来。它们不再去吃那片花草了，而是在那片草地上一个劲地撒欢、蹦跳。任他怎么呵斥，将鞭子抽得叭叭响，也不能使它们停下。它们就这样奔跑着、跳跃着。不像羊倒像天性活泼的小鹿了。茫的眼前，是不停地晃动的一团团的白色。很快，有些羊累得嘴角开始流淌白沫。一只母羊，肚里怀着羊羔，竞也克制不住地在跳着。茫急坏了，跑上前去，抓住它的脖子，命令它、哄它停下，它却用力地挣扎了出去，跑到远处去继续跳跃着，不一会儿，它早产了，血泊中，产下三只羊羔。然而，它只是在给羊羔们舔去胎衣时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始跳动起来，血一滴一滴地流在草地上。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三只弱不禁风的羊羔在血泊中摇摇晃晃地站起之后不久，也跟着那些大羊们跳了起来。其中一只羊羔被一只个头巨大的公羊踩了一脚，倒在了地上，咩咩咩地惨叫着。然而，它的母亲却不闻不问，继续在不远处与那些大羊们一起忘我地跳着。后来，它的尾巴下鲜血如注，终于倒在了血泊里。茫急了，他将两只小羊羔抱在怀里，用鞭子拼命地抽打着羊群。吃不消鞭子的重击，羊群终于开始缓慢地走出这片草地。后来，羊群被赶到了一条河里，已经十分焦渴的它们忽然意识到了水，便争先恐后地用舌头将水卷到嘴中。不久，奇迹发生了：喝了河水的羊群，竟然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一只只显出如梦初醒的神态。

茫记得，他试着把两只一直不能安静的羊羔的嘴靠近水面，它们用舌头往嘴里卷着水，不一会儿，也安静了下来。他累极了，放下两只羊羔，躺在了河边。那时的羊们，一只只地站在地上和水中，目光里满是迷惑，仿佛在回忆什么。

茫记得，他闻到了一股来自河水的气味，这气味使人感到神清气爽。他恢复了气力之后，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走进河流喝水。他用双手掬起一捧又一捧清凉的河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来不及流进喉咙，便从嘴角溢出，流到了脖子里。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水，虽是夏天河中的水，却像流动的冰水一般，通过喉咙进入食道时，一路将刚才因暴怒和用力而生出的火气灭杀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他感觉到沸腾的热血在慢慢地冷却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眼前的世界时，直觉得世界万物都很新鲜，都很明亮。他再去看那条河，这时，他发现水面上到处长着一种墨绿色的草，椭圆形的叶片，犹如小巧玲珑的鸟蛋形状，四棱形的茎，淡绿如玉，汁液似乎在流动。他用手从水面上抓起一株放到了鼻子底下，一股清凉的香气直冲他的鼻孔，并刹那间进入了大脑，目光一下子变得更亮了。他明白了：那草因河水的长长浸润，将它的汁溶解到了河水里，使河水也变得清凉了。

不久，茫赶着他的羊群往前走时，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了老者。老者告诉他，这草叫水薄荷，很神奇，可以凉血、安心、醒脑。

葵翻动了一下身子，打断了茫的回忆。

这时，东边的天空已经被霞光染成红色。

“水薄荷，水薄荷……”茫在嘴中絮语了一阵，慢慢站起身，冲着天空，大叫了一声，“水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