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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源头的雪豹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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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在那巍峨的山脉东部,耸立着一根巨柱。顶端,一只威严的狮子蹲伏着。青绿色的鬃毛在风中飞舞,锐利的爪子在雪地上伸展,眼睛注视着上方,在茫茫白雪中骄傲地咆哮着,我向三世的藏教喇嘛描述了这一切。它会是一个吉祥的预兆,因为这样的幸运,我满怀喜悦。但愿你能告诉我,它意味着什么。

——米拉尔帕,11世纪藏教诗人和圣徒

再见,索加

“难道索加乡就这样放弃了吗?”3月21日,站在治多县政府会议室的门口,我问吕植老师。

“也不是。红外相机的监测还继续。还可以和乡政府合作一些冲突的工作。等情形好转,我们再进来。”吕植老师也难掩失望。吕植是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2007年创办了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也就是我所供职的民间环保机构。

索加,索加,这绝好的食肉动物研究地点。你在哪里能找到一条9公里长的山沟,至少有11只雪豹出没呢?更不用说还有至少8头棕熊,未尝尽数的狼、赤狐、藏狐、兔狲、艾鼬、狗獾等等。支持这些食肉动物的,有山间跳跃的岩羊,草地上匆忙取食的鼠兔和旱獭,以及优雅矫健的藏野驴、藏原羚。你若问我中国的黄石公园、塞伦盖蒂在哪里,我会说,索加最有希望。我们对于高原上的食肉动物了解如此之少,索加简直是天赐的自然实验室。索加还是英雄之地:组建野牦牛队、巡护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在这里出生、长大;组建三江源生态保护协会的扎西多杰,在这里成立了青海最早的民间环保组织。

从2009年开始,我们在索加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然而,经过4年的工作,我们发现自己不受欢迎:老百姓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当地政府官员也不理解,外国专家的到来更让各级官员紧张。“研究和保护是我们工作的两个方面。如果只有研究,没有保护,那么效果就打了折扣。没有当地政府和老百姓的支持和参与,保护工作就很难开展。”吕老师说。造成如今的局面,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这几年来在索加的工作,主要是研究,对社区工作不够重视。

“那么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我们本计划到索加开展雪豹与其他食肉动物相互关系研究的。

“我们应该了解三江源更多的区域。我们之前在三江源支持了很多社区开展保护,也调查了很多地方,但还没有把所有的信息放到一起比较过。你和夏勒博士、拜伦、尹杭、扎拉、斗秀加一起,再踏查几个地方,再决定在什么地方开展长期的研究。” 夏勒博士是世界著名的野生动物学家,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研究雪豹。拜伦是吕植的博士后,同时担任美国大猫基金会雪豹项目的协调员。尹杭、扎拉和斗秀加是我在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同事。

雪豹分布于青藏高原及其周边的12个国家,而青海南部的三江源地区是雪豹分布的腹地。长江、黄河、澜沧江从辽远的偏僻处起源,划过广阔的平坦草地和崇山峻岭。在每一片山岭中,几乎都有岩羊生活。岩羊和其他野生有蹄类,以及鼠兔、旱獭一起,供养着高寒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雪豹。三江源同时也供养了世代生活于此的藏族牧民赖以生存的牛羊。不断升级的道路穿过这片区域,带来更多的车辆和人。矿产开发破坏了一些雪豹的栖息地,甚至是最好的栖息地。如何在这片同时充满机会和挑战的广袤区域中找一片适合的地方,安放求索自然的好奇心灵?

从治多出来,我和拜伦拟了选点的标准:食肉动物多样性,特别是雪豹的密度;当地保护的热情,包括老百姓和政府的保护意愿;冲突的强度,这是食肉动物研究和保护面临的难题之一;可接近性,是否方便开车和步行;食宿条件。带着遗憾和期待,我们离开治多,到江河的源头寻找雪豹踪迹

尕涌乡

加央老人的家在能涌沟的深处。据他说,能涌沟是囊谦县尕涌乡野生动物最多的山谷。尕涌乡位于澜沧江流域。我们到达加央家时将近中午,从乡上过来开了3小时的车。沟口处冰雪已经融化,两岸长着挺拔的柏树。蓝马鸡就在路边优哉游哉地啄食。沿着挂在半山腰的土路缓缓进沟,景色渐变,森林变成了灌丛,接着是草甸,然后是大片的裸岩和残留的冰雪。从加央家的窗口望出去,一条雪沟从沟底直插山顶。大风凛冽,牵拉经幡的绳索绷得紧紧的。

夏勒博士步行进入加央家背后的山谷了。《雪豹》纪录片的摄影师和导演跟在后面。我和拜伦决定开车再往山谷的深处看看。有些小牦牛已经出生了,裹着毯子颠颠地绕着母亲跑。山谷再往前分成两条支沟。我们刚驶进南侧的山谷,就看到一只马麝,站在满是积雪的灌丛山坡上。马麝是警觉的动物,平常难以被人察觉。兴奋地停车熄火,举起望远镜看它的矫健身姿:马麝的行进方式类似于兔子,后肢非常强壮。继续前行,在乱石嶙峋的山谷找到几具岩羊的尸体。大大的角,这是公岩羊。皮毛还跟头骨相连,不过肉和内脏都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雪豹是精细的用餐者,也是慷概的施舍者,它吃剩的猎物高山兀鹫、胡兀鹫这些猛禽可以接着吃。在尸体附近的岩石根部,又记录到几个雪豹的刨坑。看来加央老人所言不虚。

回到北侧的支沟,驱车在山谷里慢慢走着。拜伦似乎看到了什么,下车一看,是一串清晰的雪豹脚印。看起来雪豹最近来过。脚印顺着岩石边沿冰冻的河面直到远处,然后绕进一块大岩石下。拜伦略一搜索,在岩石下发现一小点凝固的褐色液体,坏笑着邀请我去闻。强烈的骚味!雪豹通过刨坑和喷尿来标注它的领地,于是也成了我们追踪的线索。马麝、岩羊尸体、刨坑、冻尿……我们俩真够幸运的。兴奋地回到加央家,夏勒博士已经回来了。“沟里怎么样?”“一般,捡到了一些老的粪便。”当天晚上就住在加央家。第二天一早就往外走,在支沟东藏沟找到更多的雪豹痕迹,还有两串狼的脚印。不过想想从乡上到这里的路况,真有倒吸冷气的感觉——太难走了。冬季还有可能大雪封山。奇怪的是,沿途没有看到旱獭和鼠兔。这意味着赤狐、藏狐、兔狲这些小型食肉动物可能会比较少。

尹杭带领的社区调查小组也了解了不少信息。尕涌乡小学的尕卓老师,和几个朋友(包括牧民和僧人)一起组织了一个协会,寒假教老百姓藏文,同时进行环境教育。他们做过一个收垃圾的项目,在乡中心花钱收来老百姓送来的瓶子,之后卖到囊谦县上。他很想做一些事情,包括给尕涌的每个村子修一个垃圾池,教授孩子们在虫草季节如何保护环境等等。扎西寺的贡求桑巴活佛每年两次在法会上宣传环境保护。色青村3个年轻人去年成立了一个环保协会,有40人参加,开展巡山工作,防止打猎现象的发生。今年计划在虫草季节之前再召开一次会议,讨论在虫草季节如何保护本地的环境。这种自发的热情是最难能可贵的,同时也需要外界的帮助。

彩久寺

到达扩建得金碧辉煌的彩久寺时,已经是傍晚了。在寺院的厨房用过晚饭,我们去拜访彩久寺的堪布索南。堪布是担任寺院或扎仓(藏僧学习经典的学校)的主持、深通经典的喇嘛。我们2010年在彩久寺旁边的村里开展冲突的保险项目时,索南堪布给了许多帮助和支持。彩久寺前身是曾统御玉树的囊谦王的寺院。寺院有完整的佛学学习和灵修体系。在寺院的后山上,有数个闭关的山洞和木屋。堪布说教育老百姓保护环境的方法有三个:传统、法律和生态旅游。夏勒博士补充说,还有现代的生态学知识。堪布对生态旅游甚是热情,这跟囊谦县的旅游发展鼓励政策也有关系。澳大利亚生态旅游协会的专家曾来做过评估。

第二天查看了两条山沟。第一条山沟是子曲河谷。老百姓说有一些狼,雪豹不多,棕熊更少。我们检查了一些裸岩,没有什么收获。第二条山沟是我们开展保险项目的巴穷弄。也没有找到雪豹的痕迹,倒是看到一些狼的陈旧粪便和新鲜脚印。从沟里出来时,遇上放牧归来的一对年轻夫妇,半通不通地混杂着藏语和汉语了解些情况。这条山沟里似乎是有雪豹的。二三月份他们曾听到雪豹的叫声——季节的呼唤。棕熊在山谷的深处有,不过很少。狼是最多的,吃牛羊最厉害。

《雪豹》摄影组在一个山口上对夏勒博士进行了访谈。这是央视的一个纪录片,讲述三江源的雪豹及其研究和保护的故事,其中一集是关于夏勒博士的。老人已经81岁了,为了雪豹的保护,还跟着我们一起跋山涉水,耐心接受摄影组的“摆布”。在大雪纷飞的镜头前,他说:“三江源有美丽的山地景观和雪豹,有尊重生命的佛教。只有寺院、社区和政府相互合作,才能保护好美丽的景观和雪豹。”

小苏莽乡

从囊谦县向东穿过山口、森林、草地、河流到小苏莽乡的旅程美丽之极。小苏莽乡位于玉树县的东南角,与接壤。南部森林茂盛,甚至生活有猕猴。北部海拔较高,有一些山地适合雪豹生活。

接待我们的是乡派出所所长吉普措。吉所长留驻乡上,办理二代身份证,排解纠纷,跟牧民、寺院的关系都不错。他带我们去了乡政府附近的两条山谷——扎勒沟和赤舞沟。扎勒沟沟底长了些灌丛。我们沿着岩石根部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雪豹的痕迹。山坡上看到几十只岩羊。不过吉所长说,前不久有牧民在这附近看到过雪豹。山谷中间有一处温泉,热气袅袅。“这里夏天非常漂亮,周围满山坡是野花。”山谷深处是一处铅锌矿,老板是当地人。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开采时,跟当地老百姓关系尚好:一是矿石运输用当地的车辆,二是老板在节日给老百姓买米买面。不过,2010年的大地震以及牲畜的死亡,被与开矿联系到一起。牧民认为开矿惹怒了山神,于是集体行动砸了矿场。后来经调解,没有牧民被拘,矿也将于今年停产。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多少矿藏可挖了。开矿是三江源地区影响极大的问题。不仅仅破坏了雪豹的栖息地,造成水土的污染,还带来社会和文化方面的负面影响,因为矿山往往是当地的神山。

在赤舞沟,夏勒博士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感叹道“从没见过这么空荡荡的山谷”。拜伦在另一条支沟里看到6只狼。我在一户牧民家做了访谈。这条沟里以前是有很多雪豹的,甚至有一位妇女被雪豹咬伤。老猎人曾在这条山沟里射杀过雪豹和棕熊。

离开小苏莽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吉所长把酒夜话。他在靠近玉树州府的巴塘乡当过多年干警,现在来到偏远贫穷的小苏莽当所长,也是少数能长住的干部。小苏莽人多地少,在玉树县的各个乡镇中人均收入较低。藏獒养殖一度风行小苏莽。但藏獒养殖有赌博性质,难以保证高价买回的小崽长大了能卖大价钱,许多家庭因此返贫。

从小苏莽回到玉树州府结古镇,玉树县领导才旦周宴请夏勒博士和我们。才旦周在可可西里工作过三年,地震后调回玉树。席间他问夏勒博士:“人往高处走,侵入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如何平衡人类和野生动物的需求?人类和野生动物的界限应该在什么地方?”夏勒博士说:“这就看政府的意愿。”这是大实话。

第二天,玉树州主管文化和旅游的蔡副州长到宾馆拜访夏勒博士。他到美国时,夏勒博士曾带他们游览纽约的动物园。蔡州长希望开展高端的生态旅游,其中一个想法是雪豹之旅。对此,夏勒博士建议做好路线设计和向导培训。

阿尼玛卿

“红外相机放在了什么地方?”在阿尼玛卿西侧的赛日昂约山下,我问保护站的站长才旦加。才旦加仰起头,目光搜索了一会,指着半山腰的一处岩石说:“在那上面!”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不是一个整块,而是分为18个分区。阿尼玛卿分区是三个设有保护站的分区之一,环绕玛卿岗日的4280平方公里的山地。保护站设在雪山乡。年初的时候我和才旦加站长在西宁见过面。他之前参加过我们的项目,了解我们的工作,希望要一些红外相机拍摄雪豹。我匀了3台,简单说了使用方法。才旦加回来就给安上了,“我们以为放得越高越容易拍到雪豹!”我们一起爬到半山腰,把相机取下来,在山脚的刨坑处重新安装了相机。红外相机陷阱简单直观,目前广泛用于雪豹的调查和研究。

这片山地唤做“昂日列约”,乃是阿尼玛卿雪山的舅舅。拜伦和夏勒博士查看了另外几条山谷,找到了不少粪便和刨坑。拜伦甚至看到一个棕熊的洞穴。更令人激动的是,山地旁边的草地上,到处都是狐狸的粪便。这看起来是个值得进一步了解的地方。

到雪山乡的第二天去了玛卿岗日北侧的一条山谷。这边的道路修得齐整,可以通到每条山谷中最靠里的牧户家。巡护员黄冠父亲的家在山谷中间。院墙上摆放了一幅巨大的野牦牛头骨,但已经有些年头了。夏勒博士说,半世纪前,这边应该是有野牦牛了,但现在退缩到玛多的扎陵湖、鄂陵湖一带了。从房屋沿着小路走十几分钟就是一条支沟。居然在那么小的支沟里发现了许多雪豹的粪便和刨坑。于是齐心协力放置了一个红外相机。后来这个相机拍了很好的雪豹视频,还上了新闻联播。遗憾的是,第二天早上就接到报告,说前一天晚上雪豹杀死了一头牦牛。

对于第二天的调查,才旦加推荐了阳柯河沟口,也是阿尼玛卿转山路线的起点。沟口处有一位年轻的牧民,去年年底用手持的摄像机拍到了雪豹。视频有点晃,不过清清楚楚是雪豹。他前几天在山坡上看到雪豹杀死了一只岩羊,自告奋勇带我们去看。我和拜伦查看另外一条山沟,夏勒博士和其他人跑到老高的半坡上,好不容易才找到岩羊的遗骸。我们希望在附近也安放一个红外相机,但这边的地形跟索加不同,没有完整的大片裸岩。在一条山谷里寻找了半天,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便决定往回撤。冲在前面的才旦加站长拎回来一只刚被杀死的小羊羔。夏勒博士检查了好一会,难以判断是被什么动物杀死的:胸口的肋骨被咬碎了,左后肢骨折,臀部一大片淤血。才旦加认为是被高山兀鹫杀死了,因为他们靠近时看到了高山兀鹫。不过怎么解释被咬的粉碎的肋骨呢?这只可怜的小羊困扰了夏勒博士许久。

阿尼玛卿是藏区的大神山,有这黄河流域最高的山峰、最大的冰川。明年是马年,将有10万人来转山。夏勒博士1984年到阿尼玛卿时,见到了许多带枪的果洛牧民,因此很担心雪豹的未来。不过,如今你看不到有牧民带枪了。雪山乡保护站有一位积极的站长,还有27位牧民巡护员。或许这里会是一个合适的研究区域。

你好,索加

4月10日,我们又回到了索加。潺潺的清澈河水在冰层下蜿蜒流过宽阔的河谷,河谷北侧的枯黄草地上,耸立起一座座峥嵘的石山。我和拜伦踩着薄冰,渡过水流,走进一条狭小的山谷,两面的崖壁似乎要向我们压过来。气候干燥,我们身后的沙地留下两排模糊的脚印,扬起一点点灰尘。在每一块带倾角的岩石下,都发现了雪豹的刨坑。刨坑一个接一个,直到我们安放红外相机的岩石下。更换了电池和存储卡,在周围的岩石搜寻到更多的雪豹痕迹。

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我跟拜伦感叹道:“走了那么多地方,还是索加的雪豹最多,最容易研究。”拜伦想了一会,回答道:“保护(Conservation)是将物种从受威胁的境地中挽救回来。索加当然是理想的研究场所,但如果没有社区和政府支持,研究结果不能用于保护,研究工作的意义就打了折扣。我们走过的其他地方,可能更需要研究。”

江源如此广袤,道路如此漫长,人生如此短暂。细细思量,无力之感油然而生。我们这些常常在荒野中奔走的人,渴望着充满生机的江源。雪豹的徜徉,是一个生态系统健康的标志。早在40年前,夏勒博士就警告道:“在未来的无数时代,山峰将依然刺破寂寥的风景。但当最后一只雪豹阔步山间,最后一只捻角山羊孤立崖上,毛发迎风摇曳,生命的火花将已消逝,生机勃发的大山沦落为沉默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