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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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山坡阴面的残雪已消融，水渠里的水又活活地流淌起来，吹到人脸上的风不再那么刺人的时候，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打谷场也苏醒过来。人们在场上晾晒稻草，筛选谷种，修理农具。一年的忙碌又要开始了。

孩子们更是欢快。每天都要到这里做游戏，找乐子。在平整光净的场坪上，画出一道道格子，玩跳房子；用纸折叠成三角形，一个掼一个，赌输赢；用铁叉在地上画一个个圆圈，比赛单腿独跳：滚铁环、打弹子、斗鸡、拔河……

堆在打谷场一侧的草垛，那么高，那么长，像一道山岭、一道厚实的城墙。我们最喜欢比赛谁先占领制高点。一旦占领了，又要坚守，防止对方来攻。攻守双方便拼命推搡，一边搏斗，一边呐喊。我们还喜欢比赛钻洞，看谁在草垛里打出的洞最长。有时候，两个洞突然打通，狭路相逢，打洞者也会有一番打斗，仿佛电影《地道战》里的情景。这种疯闹，让人痛快得酣畅淋漓。

晚上呢，又圆又大的月亮升起来，空旷的打谷场明如白昼，这时我们最喜欢做的游戏要数“抢羊”了。领头“羊”身后，一排人拽着衣服连成羊队。前面有一只“狼”往“羊队”里厮扑，要把“羊”叼去。但是领头“羊”张开双臂，死死地遮护着身后的“羊”。双方都伺机而动，一边躲闪奔跑，一边还唱着歌谣：“好大月亮好大狗，拿个铜铁打烧酒……”往往歌声一落，便是紧张冲突的开始。有时候搏斗特别激烈，“羊”会跌倒一片，一个个叠压在一起，笑声尖叫声回荡在打谷场上空，在夜幕下传得很远。

叉一场春雨洒下来。田野上处处绿意葱茏。墙边的灌木丛挂上嫩绿的叶片。不知不觉的，灌木丛中的藤蔓上，像炸响爆竹似的开出一片繁花。这情景，多么像诗人赛弗尔特诗中所写的“四月里，当花蕾像机关枪扫射一般在灌木丛中开放”，空气里也充满了花的甜馨。春意深浓的时候，打谷场四周的桃花、杏花也开放了。“红杏枝头春意闹”，在的花枝簇拥下，打谷场被装点得更加好看。这些果树，一般都圈在打谷场周边人家的院子里。到果子快成熟的时候，偷摘果子自然是孩子们少不了的行动，一个孩子望风，几个孩子叠罗汉，将一个孩子托上墙头。他用手把枝丫够过来，拉到打谷场这边，让守在墙下的孩子摘果子，一听到人家家里传来响动，墙上的孩子就慌忙跳下，大家四散逃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个饥馑的年代，乡亲们都为填饱肚子而发愁。但看到我们的嬉闹时，乡亲们愁苦的脸上总不免漾起笑容，也许他们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也许是我们的乐趣感染了他们。

想起打谷场，还有一件趣事总是在我心头萦绕不去。当年，我们虽然都是小孩，却已朦胧地感受到了两性间的情爱“秘密”了。小伙伴们总爱将男孩与女孩配成夫妻，在一起玩过家家。他们“许配”给我的是我家隔壁的二娅，然而我一点也不喜欢她，要命的是，二娅还真是对我不错，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看我的目光里有一种羞涩而亲切的意味。为了表示我的不情愿，我总是促狭地捉弄她，有一次，竟将她推倒在油菜的英壳堆中，埋起来，把英壳塞进她的脖颈里。她大哭了一场，从此不再理我。

后来，我读到外国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春天来到了，贫穷的采石场上，两个穷孩子手牵手在欢呼：“春天!春天!”

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甚至鼻子有点发酸。当年，如果我也像这首诗写的那样，和二娅在打谷场上手拉手，欢乐地呼喊：“春天!春天!”那该多好啊!

(选自《文汇报》2009年8月11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