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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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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80年代爆发的中国先锋小说浪潮中,余华、苏童、格非等作家“几乎不约而同地用各种路径探查了我们时代的精神问题,共同承担了为寻找人类的存在出路的痛苦”[1]。这种对生命现象和个体生存的哲理思考带有存在主义意味。而象征化创作手法则承担了审美地描述现代感受之变迁的重要任务,借助符号来隐喻人的现世生存和存在状况,使这一隐喻的过程清晰地展示出来,而不是被遮蔽着,这也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真理在艺术中自行呈现”。[2]

被选入语文版高中语文课本中的余华成名作《十八岁出门远行》(下文简称《远行》),即是以有意味的象征形式表达了有关存在的哲学意蕴,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文学史短暂的空白。这种大胆的叙述与独特的创意,颠覆了学生原有的阅读经验,如果以传统的记叙要素来解读,可能会使故事情节支离破碎,只有从象征修辞与存在的哲学意蕴视角入手,才有可能找到阿里阿德涅之线,解开它的存在真实之谜。

一、整体象征:远行与寻找的命运主题

生命价值与命运走向是余华极为关注的主题,他说:“小说传达给我们的,不只是栩栩如生或者激动人心之类的价值。它应该是象征的存在。而象征并不是从某个人物或者某条河流那里显示。一部真正的小说应该无处不洋溢着象征,即我们寓居世界方式的象征,我们理解世界并且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的象征。”[3]

《远行》描写的是一位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在成年当天出门远行的故事,从小说标题看,全文整体象征的是告别纯真,追寻梦想。

小说开头直接将少年置身于一条公路,这条路“起伏不止”,象征着充满迷茫的漫漫人生路,因此远行就被赋予了一定的哲理意义,即在成人世界里进行探索与追求。只要前行,就要有休憩的场所,正如每个高速都有中转站一样,少年一直在找旅店,这就构成了小说的另一个主题:寻找心灵的归宿。

然而,少年第一次远行的过程是既坎坷又残酷的。“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但至于去哪里,怎样去,文章都未曾提及。走了一整天,想找一家旅店,问路人而不得知,拦汽车却不停;碰到一辆出故障的汽车,却朝相反方向行进;车再次出故障,引来一群农民哄抢车上的苹果,少年上前制止却引来群殴,司机也趁机抢走主人公的行李;黑夜,少年只能独自寄宿在破损的车上。

远行的过程中,少年目睹了人性的残暴。司机是“我”成年后结识的第一个人,无论是“我”想搭车被他粗暴地推开,还是“我”因为保护苹果挨打他哈哈大笑,以及背包被他抢走,都毫不留情地表现出孩子眼中的世界与成人世界的格格不入。最终“我看着拖拉机爬上了坡,然后就消失了”,“我仍在地上坐着,我这时又饥又冷”,少年以无声的反抗表示对这种生存境遇的无奈。而“鼻子软塌塌地不是贴着而是挂在脸上了,鲜血像是伤心的眼泪一样流”,一场凶狠的狂打和抢劫之后,“我”和汽车都“遍体鳞伤”。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知道痛苦,冷漠是报复这个世界最残酷的方式。

这次远行本身象征着一种憧憬和追寻,是未成年人对于成年人世界的懵懂憧憬与大胆涉入。余华赋予少年远行的意义,象征着他对于人性深层的一种反思,“在暴力和混乱面前,文明只是一个口号,秩序成为了装饰”[4],孩童的世界观将在步入成人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坍塌,这也正是作者选择十八岁这个转折性年龄的用意。少年面对这样的困境只有两种选择,抑或清醒,抑或沉沦,无论他是否愿意,成长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作者将人类最坚硬的外壳扒开,直指心灵脆弱的深处,而“我”默默接受着,这也许就是人类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

二、局部象征:深切而温暖的人性关怀

余华对命运的叙述一直秉承着展示人类真实精神世界的原则,呈现出对生命悲悯的关怀。《远行》中出现了一系列富有深意的意象。

“柏油马路起伏不止,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这是小说的第一句话,按照解读传统小说的方式来理解,读者一定会觉得晦涩难懂。“马路”“海浪”“山路”“船”,这些看似无所关联的意象被作者巧妙串联,从一开始就加深了阅读难度,然而文章正是用这种方式,将无数意象赋予不同的意义。“路”象征人生漫漫旅途,“起伏不止”象征生活中的起起落落,而“船”则象征人在成长中某个阶段漂泊的状态。读到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原来作者是要告诉我们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究竟是谁在成长呢?“这年我十八岁”,“黄色的胡须迎风飘飘”,因此,“胡须”便是成长的标志。接下来便是“主角”登场,因为刚刚走出家门的新鲜感,“尽管走了一天,可我一点也不累”,一直到看到“黄昏的头发,但是我还没走进一家旅店”。“旅店”在这里出现,并始终充满牵引的诱惑,如夸父逐日般,不断让“我”向前探寻,处于人生喜忧参半回环往复的状态中。小说多次提到旅店,但在远行初、远行中和远行后,却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可他们都不知道前面是何处,前面是否有旅店”,“旅店没有就需要汽车,汽车就在眼前”,“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如此一来,“旅店”内涵的多义性就带来了小说主题的多义性。“旅店”可以是精神的归属,也可以是暂留的港湾,还可以是伤口的复原处。

最后,“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重要的意象,跟自己一样被人抛弃的、遍体鳞伤的“汽车”。我与汽车同病相怜,人生如此不切实际,也许无可奈何的叹息才是对人生最终的感悟。正如存在主义所认为的,世界的荒谬使任何抗争与反抗都变为徒劳。

小说结尾与前面的叙事风格形成了一定的反差,“我感到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从“他人即地狱”到“退回内心”,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作者投在少年身上的悲悯与关怀的目光。父亲在出门前为“我”准备了一个“红背包”,说“你已经十八了,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我”就这样“像一匹兴高采烈的马一样欢快地奔跑了起来”。在经历了种种的残暴、冷酷与不可思议之后,此处又出现了一抹诗意,红色未必象征着炽热与革命,但是一定不代表着残酷与冷漠。这里也不难看出余华在心灵最柔软处埋下了温暖的种子,尽管命运如此颠沛流离,然而生活中总会有些东西让人的心灵有所安慰和寄托,因为心没有被侵蚀,所以还能承载希望。

三、语境象征:悖反与荒谬的生存境遇

从使用范围看,小说的整体象征与局部象征结合在一起,为读者了解文章内涵提供了一把钥匙。同时,作者以个人方式在作品中私设了具体情境,通过荒诞的情节和离奇的梦魇,以语境压力形成了象征。

“我”为搭车,友好地跟司机打招呼,并主动递烟给司机,却遭到粗暴的拒绝;而“我”冲他大吼并准备在驾驶室里和他大打一场时,司机却对“我”格外友好,把“我”的手搭在他肩上,让“我”吃苹果,还要把他的恋爱说给“我”听……。作者通过孩子的眼睛感知这一切,这个被象征裸地剖白出来的成人世界是如此诡异,人生的荒谬像阳光一样,无情地打在少年脸上。

接下来,汽车抛锚后,发生了哄抢苹果的一幕,受害者对突然的暴力行为,不但没有痛苦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感到快乐;对“我”奋不顾身帮助他的行为,不但没有心存感激,却置身事外,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甚至以怨报德,抢走“我”的行李,加入抢劫者的行列扬长而去。少年心中坚持的公理和正义瞬时被贪婪与残忍击成碎片,这是成人世界给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少年上的人生又一课:人性的恶之花在怒放!

小说中,这样的语境象征比比皆是,使小说在叙述时常常峰回路转,突然地转向荒谬:“我”走了一天,最后居然搭错车,走了回头路,往起点的方向走来,似乎象征纯真少年在遭遇困境后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坐在返回原地的车上,“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旅店,也不在乎到什么地方去,只要车在驰着,又似乎是象征着人在苦苦挣扎的旅途中,只求暂栖的容身之所,甚至茫茫然不知所归的迷惘状态。

小说的结尾是爸爸给“我”一个红背包让“我”出门远行,这是故事的终点,又似乎是起点;是结束,同时也是开始。少年的经历如梦似幻,世事烟雾笼罩下的少年身影清晰又模糊。纯真少年历经困惑挫折后,是以皓皓之白改变了身边的世界,还是被世界改变,最终和光同尘?谜一样的小说,也许喻示着人生的痛苦如西西弗斯式的无限循环:成长过程中千回百转的挫折,善良在人性恶面前濒临灭绝,荒谬时代人们生存的无助。这样的宿命在不断重复着,世世代代无穷尽矣。

《远行》无论从语言风格、人物设置、行为逻辑,还是从情节发展,都突出了余华惯用的“虚伪的形式”,来说明现实世界与理想理念内在逻辑的脱节。正如王彬彬所说:“余华一定认为人类生活本质上是非理性的,是荒诞不经的,在貌似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外表下,世界其实是混乱不堪和莫名其妙的。《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类作品当然带有寓言的性质,它们是以一种极而言之的方式揭示了世界的不可捉摸和生活的荒谬绝伦。”[5]这一尴尬的生存形态蕴含着余华对命运深刻的思索:“人们所能看到和所能计算的体积,只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隐藏在海水深处的才真正是冰山的全部,而这部分只能通过感受、猜测和想象才得以看到。”[6]

由于学生初次接触先锋小说,其反常的形式及其他区别于传统小说的异质性特征难免会让学生感到陌生,同时也在挑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照世界的角度和方式。从产生阻拒到学会欣赏,无疑是提高学生审美能力的创造性尝试。

参考文献

[1]徐林正.先锋余华[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18.

[2]杨经建.20世纪中国存在主义文学的象征化[J].广东社会科学,2011(5).

[3]余华.虚伪的作品,余华研究资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13.

[4]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214.

[5]王彬彬.余华的疯言疯语,余华研究资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70.

[6]余华.内心之死,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余华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