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香:徘徊在海边20多年的救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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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19日，秦皇岛夏日炎炎，大海湛蓝无比。太阳快落山了，郭文香像往常一样，穿着洗干净的旧碎花衣服，在海边独自“溜达”，看看是不是有跳海的轻生者，这几乎成了她每天的工作。

在这二十几年中，她成了“职业救生者”，挽救了上百名轻生者。如今，这个女人从人们口中的“文香大姐”变成了“文香奶奶”。

守了一夜，我都不知道她叫啥

今年68岁的郭文香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郭文香是河北省秦皇岛市北戴河区草厂村的一个普通农妇。她告诉记者，丈夫已经70多岁了，虽然体弱多病，但两个女儿都已出嫁，“日子过得还算踏实”。

“我是1984年开了这家旅馆，但这二十几年来，我几乎没赚什么钱。”郭文香说，北戴河每年能吸引很多游客，那时候邻居们都开饭店，为了不跟邻居抢客源，她开了一家文香旅馆。多少年来，几乎每一两个月，都有一些轻生者“打扰”郭文香的生活。而此时，她都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照顾这些轻生者身上。“那时候，上有八十几岁的父母要养，下有很小的女儿要带，日子过得很辛苦。”

提起挽救的那些生命，郭文香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做了一些我该做的事。”在挽救的那些人中，令郭文香最难忘的是甘肃的一个26岁的姑娘。郭文香称，这个姑娘外出打工，在服装厂工作过，虽然上进心强，但因为手脚不麻利，经常被骂，就选择了跳海自杀。

“当时晚上12点多，她被捞上来以后，110民警就把她送到了我的旅馆。”郭文香回忆起那一晚的情景。她说，当时就想到赶快烧热水给这个姑娘洗澡，忙着给她找衣服换上。她看到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条新牛仔裤，拆开了就给眼前的姑娘穿上，又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碎花衣服给她套上，这让一旁的女儿急得直跺脚，怎么我新买的裤子就给别人穿上了?郭文香匆忙撂下一句话，“救人要紧，等有钱了再买吧。”

为了能让这个姑娘度过这一关，郭文香提出要陪这个姑娘过夜。“一般轻生者被人救了以后，如果没有人陪着说说话，肯定还会想不开。”郭文香向记者解释。可哪里知道，这个姑娘还是在夜里偷偷吃了安眠药。郭文香发现后连夜把她送到了医院抢救。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输进这个脆弱的生命，郭文香心里百感交集。

守了一夜，郭文香的嘴唇都出血了。她说，怕自己睡过去，就强咬嘴唇守夜，“怕这个姑娘再干什么傻事”，“守了一夜，我都不知道她叫啥。”

前前后后，他都没开口叫我一声

“就在上个月，一个19岁的男孩跳海轻生了。”郭文香说，这个石家庄的男孩，母亲在他两岁时离家出走了，父亲也不管他。当这个男孩把身上的钱全部花光，觉得没法再活下去的时候，他选择了跳海。当时，医院的朋友给郭文香打电话，说这里有这么一个男孩，跟他说话不吱声。于是，他们想，只有送到郭文香那儿才有办法。

接男孩回家的路上，郭文香给男孩买了衣服，因为男孩被捞上来后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还给男孩买了面包、酸奶。郭文香开玩笑：“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没尝过酸奶是个啥味儿呢。”

郭文香照顾了这个跟自己的外孙女一般大的男孩六天。她耐心地开导他：“你其实是一个好孩子。等钱花光了，去偷去抢的人很多，而你没有，就证明你是一个有良知的孩子。即使没有钱，我们也可以凭自己的力气干活，挣钱养活自己。”郭文香苦口婆心，一遍遍跟男孩讲道理。

郭文香通过公安局，终于联系上了男孩的父亲，但没想到男孩的父亲毫不领情，称自己连买烟的钱都没了，更没有钱来北戴河接小孩。郭文香想起男孩父亲的话，就有些气愤。她跟记者说：“我就告诉他，孩子是你的，你没有了孩子也不伤心，你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想起这个“混账父亲”，郭文香真为这个男孩担心。

男孩的父亲始终没出现，郭文香就只能把孩子送到火车站，给他买好了票。她问男孩，下火车后回家还要多少钱?男孩告诉她，10块钱。郭文香又多给了他20块，让他在路上买点吃的喝的。“前前后后，我差不多花了几百块。”“在那段时间，男孩都没开口叫我一声。”

我希望他们更好地生活

这个淳朴的农妇从不在意旅馆的生意好坏，尽管自家的生活有些拮据。多少年来，她总是在自己的旅馆给那些“特殊”的客人腾出房间。郭文香告诉记者，那些绝望的人，最小的12岁，最大的92岁，但是不管年龄大小，她都叫他们“孩子”。她在旅馆安置了专门的客房。客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绝望的人”的，一张是自己的。陪睡的晚上，她从来不敢合上眼，她怕一睁眼，这些人又不见了，一条生命就这样从自己手中失去了，那样她永远原谅不了自己。

曾经，一个30多岁的北京女白领，患上了食道癌。这个还未结婚的年轻女人，换上一身火红的婚纱，坐上火车，到北戴河边自杀。这个女人的食道已经腐烂了，小便开始失禁，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恶臭。郭文香决意陪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她拉着这个绝望的女人，跑到时装市场买大花的曳地长裙，带她去城里的理发店，做一个好看的波浪卷发。“孩子，你看，你多漂亮!”郭文香指指镜子，笑着说。

2003年夏天的一个午夜，几个陌生游客前来敲门，抱进来一个跳海未遂的年轻男人，因为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他被妻子抛弃，母亲也因此活活急死。几天下来，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身体复原了，却总是一言不发。郭文香拉着他爬山、看海、逛公园，每天走上长长的一段路。“孩子，我的腿脚不灵光，但我还是一直都会陪着你走。”郭文香说。这个男子忽然跪倒在她的面前，抱着头，放声大哭。

这样的事，总在这间小小的旅馆里上演。郭文香常把这儿比作“一个戏台”，她躲在里面，看透了世态炎凉，可她依然有着一副“菩萨心肠”，20多年来，郭文香的眼睛总是红肿着，每遇到一个轻生者，她都倾听、开导，还不住地流泪。

“我不赞成别人表扬我，我希望社会上那些有爱心的人能更关注这个群体，因为他们缺少爱。”_个初中文化的农妇，三言两语就道出了生命的意义。“生病了你可以治，没钱了你可以挣，但是生命只有一次，而那些绝望想轻生的人，其实只是解不开心中的那个疙瘩而已。”

就图个心安

郭文香说：“看着自己也在慢慢变老，想到那些老人那么可怜，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办一个老年公寓。”如今这个愿望在2006年已经实现了。不过，由于经济条件有限，房子是租来的，里面安置了四十张床。这些老人大都八十多岁，都是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

郭文香说，现在她基本是靠旅馆来养着老年公寓。她收每个老人每月七八百块钱，包括了所有费用。“其实，物价飞涨，我支撑得有点困难。我总是跟厨子说，给他们尽量做好吃的，这些老人子女不在身边，更需要关爱。”郭文香很诚恳地说，老人生病了，她会带去医院，但是医药费还是要等老人的子女来给钱的，因为她确实负担不起。

现在这个老年公寓，郭文香的小女儿、小女婿也在帮衬着，里面也有一些护工，郭文香称，工资很低，一个月就六七百块钱。“虽然有养老金，但是老人实在太多了。”郭文香显出一丝焦虑的神情。

随着“郭文香”这个名字越来越有名，很多疗养院、招待所等来找郭文香合办，一些商家也动心思想找郭文香当代言人，出场费开价曾高达40万，但还是被郭文香拒绝了。她说出了内心的担忧：“如果我去代言一个什么药品的广告，或者叫我去宣传一个什么产品，如果产品有问题，那我岂不是欺骗那些信任我的人吗?”

“常有人问我，你做这些事到底图个啥?搭上那么多精力和钱，值吗?我觉得值，我就图个心安，图个让人明白人间自有真情在，图个北戴河人的好名声。”来北戴河的人来了又走了，但在他们心里肯定会记住一句话：“北戴河有三宝，碧海、金沙、文香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