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何以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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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日内瓦是个美丽的城市。去年，到日内瓦探亲，才发现日内瓦不仅美，而且很美。

日内瓦的美，首先得益于自然环境。上天赐予的雪山湖泊日内瓦湖（学名“莱蒙湖”），构成了城市的标志性风景。湖中汇聚了从阿尔卑斯山脉最高峰，也是欧洲最高峰勃朗峰融化的雪水，湖水澄澈碧蓝，一望无边。天晴时，站在希尔顿饭店广场前眺望湖对面，远距日内瓦100多公里以外的勃朗雪峰银白中泛着蓝色，给城市挥洒上了高洁与神秘。放眼辽阔的湖面，世界上最高的喷泉150米高的水柱直冲云天，又斜向飞泻而下，晶莹的水柱瞬间划出一个弧边三角形，宛如一架巨大的竖琴从湖水中升腾而出。喷泉薄如蝉翼的水幕随风飘荡着，仿佛在吟唱着快乐的歌。那环抱着日内瓦北面的塞利沃山静静地倾听，从日内瓦湖流淌而出的罗纳河合着水幕欢唱的旋律，蜿蜒地向法国流去。日内瓦堪称湖光山色，真是浓缩了瑞士美之精华。

日内瓦不仅自然美，城市建筑也很美。当然，日内瓦不是欧洲的历史古城和历史名城，它没有一座建筑能够像罗马的角斗场、雅典的帕特农神庙、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巴黎的凯旋门那样，凝集着两千多年或数百年的历史风云，因气魄宏伟，或艳美绝伦，或风格迥异而令人震撼。但是，日内瓦城市的整体风格是那样地鲜明、协调，城市管理是那样地严格和有序，足以令人折服难忘。

穿城而过的罗纳河如同分水岭，将日内瓦的新城与古城分开来。站在勃朗峰大桥上，日内瓦古城的全貌一览无余

――在蓝天白云下，或暮色苍茫中，圣彼埃尔教堂哥特式垂直的身躯和锥形的塔顶，高高地、威严地耸立在城市的楼宇之上。其余的建筑都比教堂矮了一大截，仿佛虔诚跪拜的臣民。我很奇怪，日内瓦怎么能形成这样鲜明的建筑格局？先生的好友虞河岳（商务部建筑师，曾是中国驻世贸代表团馆舍的主要设计师兼建筑师，在瑞士常驻多年）向我解开了这个谜。原来，许久以前，日内瓦州政府便有规定，市中心限高37.5米，因为这是建于100年前圣彼埃尔教堂的高度。政府以建筑限高的规定，似乎表达着该市市民对神灵的敬畏与崇拜。这个规定执行十分严格，任何人和团体都不得违背。几年以前，中国筹建中国世贸代表团馆舍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虞河岳讲述了当年的情景：

中国入世以后，有关部门希望代表团馆舍能够建在美丽的日内瓦湖畔。由于湖畔景色绝美，湖边土地受到世界上经济、政治、文化领域著名人物的青睐：世界首富微软总裁比尔・盖茨、前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二女儿达吉雅娜等，都在湖畔建有别墅。日内瓦湖边的土地，几乎成为世界上最紧俏和最金贵的地段之一。中国有关部门费尽周折，总算在日内瓦湖畔买到地，但那是湖边最后一块地，面积不大。

应该怎样充分利用这片土地建设代表团馆舍？设计师虞河岳十分犯愁：如果遵守日内瓦政府的限高规定，盖出的楼多半是不够用的。于是有人主张，建一栋20层的办公楼，既气派，也增加了使用面积。但是这又违反了日内瓦限高的法规。那么，是否有可能作为特殊情况，通融一下？虞河岳专门找人去打听，“如果违反这个规定，盖了高一些的房子，会怎么样？”回答道：“那也很简单，就是把你的房子拆了，永远取消你在瑞士买房盖房的资格，施工单位永远取消在瑞士施工的资格。一切都是永远的，没有商量。”结果，只得遵守瑞士政府的规定，为中国代表团建了一栋两层高的小楼，面积总共只有3000多平方米，确实不够用。日内瓦州长对此颇有歉意。在中国世贸代表团馆舍开工剪彩时，该州长特意找到虞河岳说：“我知道，这么小的面积，驻一个中国代表团，的确难度很大，我们也开会商量过这件事。可是，你也喜欢日内瓦，如果你违规一点，他违规一点，日内瓦就不再是日内瓦了。”

其实，日内瓦州长当时的这席话，不仅道出了以圣彼埃尔教堂为最高点的日内瓦建筑高度格局的关键原因，也说明了日内瓦能够形成鲜明、美丽的城市建筑风格最重要的原因：城市景观保护法规对任何人、任何情况都“没商量”。

日内瓦的建筑不仅在高度上有序，而且建筑的颜色十分协调。这也得益于有严格的规定和程序：建筑的颜色要经过论证和审批。在建中国驻世贸团代表处时就遇到了这个问题，虞河岳说，“虽然馆舍的风格由业主选择，可是屋子的颜色，甚至周围栏杆的颜色要报日内瓦州政府的‘色彩委员会’批准。”

日内瓦的城市环境非常美，在每所楼前都有大片绿的草坪和花园。尤其沿湖建筑，大片碧绿的草坪仿佛长入了碧蓝的湖水。这美好的城市景观，同样得益于严格的法规――对建筑容积率的严格规定，例如，临湖建筑须退湖30米，退道路中心线20米，退相邻建筑12米......容积率只能是0.2（容积率：指建筑项目规划建设用地范围内全部建筑面积与规划建设用地面积之比）。这意味着，大片的草坪和花园如同房屋的门户一样，是必须的建筑附属物。

仍以中国世贸代表团为例，虽然拥有近8000平方米的占地，可是只能划出一少部分――1500平方米盖房子，而剩下的大部分――6500平方米面积用来做花园和草坪。为了保持环境美，政府管理部门规定，花园和草坪必须按时打理。如果房屋主人懒惰或不居住导致花园荒芜，邻居将有权以丑化了周边环境为由，向城市环境管理部门告状。城市管理部门将对花园荒芜的房主课以高额罚款，限期打理花园。如果房主无力自理花园，将强制派工人，以比市场高一至两倍的价格打理花园。

为了城市景观的美丽，管理部门还规定草坪和花园的用途不能随意更改。一个中国朋友在瑞士承包建筑工程，在日内瓦近郊租用了一套别墅。由于瑞士菜价奇贵（即使在中国看来普通的绿叶蔬菜也是论两卖，价格约为国内近百倍），为了降低生活费用，朋友在别墅房屋背面很小、很小的一块地种了一丁点菜。我去做客时见到此景不解，为什么不把宽敞的花园全部用来种菜？朋友解释，“何尝不想多种点菜呢！但是不敢违反瑞士政府的规定呀！要不，邻居发现花园变菜园，向管理部门告了状，罚款或者被逐出租所的赔本结局等着呢！”这种规定简直是闻所未闻，令人咋舌不已。我并不了解日内瓦城市景观保护的历史，但是这位建筑承包商不情愿地遵守建筑绿化法规的故事，使我悟到，日内瓦未必没经历过人们并非自觉执行城市景观保护法规的阶段，可是，由于法规具体、苛刻、一视同仁，谁违犯法规都会受到重罚，这不仅保护了城市，而且改造了人――使人们遵守法规和维护城市景观，从被动、不自觉，逐渐地变成为主动、自觉和自然而然的行为。也许，这是日内瓦城市所以美的第二个重要原因吧。

由于城市景观保护的法规严格和人们自觉地遵守法规，走遍日内瓦市，你看不到一栋楼、一座宅邸的花园不宽敞、不漂亮，你看不到一处私自搭建的违章房屋，也看不到一座建筑可以“目中无楼”、唯我独尊、突兀和孤立地建在某处。建筑的颜色是那样地丰富，赤、橙、黄、绿、青、蓝、紫……，天上有的颜色它都有了，而且经过人们智慧的搭配，似乎比雨后的彩虹还要美丽和协调。

对城市景观保护的严格管理不仅在日内瓦，在瑞士其他城市，大都如此。瑞士大大小小的城市我去了不少，无论首都伯尔尼、被大仲马誉为“世界上最美湖泊里最美丽蚌壳中珍珠”的名城卢塞恩、拥有保留着诗人拜伦真迹“柴隆古堡”的小城蒙特尔、少女峰山脚下的旅游古镇因特拉根，还是著名电影大师卓别林长眠的美丽小城维维,放眼远眺城市的全貌，这些城市都似乎与日内瓦同出一辙：教堂一定威严地高踞于城市之巅，房屋一定带着大草坪和花园，房屋和建筑的风格、颜色，一定丰富而协调。是啊，日内瓦的城市景观保护其实并不是一个特例，日内瓦作为瑞士的标志性城市之一，不仅凝聚了瑞士湖光山色美之精华，而且也传达了瑞士城市景观保护之精神。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