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救赎里约的贫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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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约热内卢贫民区里的人没有远在他省的家乡可以回去务农，也没有城市里的工作单位的管理，贫民区里的武装组织自有一套运行规则

从里约热内卢的科尔可瓦多山顶上的巨型耶稣塑像处向西南面俯瞰下去，一片摩天大楼阳光海滩的繁荣景象，有高尔夫球场、私人直升机起落台，以及世界上最热闹的卡拉马纳体育场。转向耶稣塑像的背面望去，山坡上的大量贫民窟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集结成片，竟有几分浩然之意。远远望去，它们像是这个城市中一个个无法复原的伤疤。当地人调侃说，就连科尔可瓦多山上的上背冲着那些贫民窟里的人们，不愿予以救赎。

近800个贫民聚居点，130万人口，长达上百年的历史，里约热内卢的贫民区可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1970年代，美国政府在南美各国投资20亿美元用作社会改造工程。里约热内卢市政府用这笔钱在市郊山坡上盖了一批叫做“肯尼迪村”的聚居区，将当时住在市中心的贫民区居民迁移到此处，此后就疏于后续管理。聚居区里的基本建设和治安管理日渐衰落，居住人口渐多，交易和治安事件日增，黑帮团体逐渐成形。另一方面，巴西左翼反对派人士与当地刑事犯A，-起被关押在普通监狱里。在政治犯对刑事犯进行政治“意识教育”的同时，刑事犯也对政治犯进行犯罪“技术培训”。刑囚结束后，这批人物回到贫民窟中，依赖交易谋生，有组织有效率的犯罪日渐“昌盛”。时至今日，贫民区里交易组织的武装配备水准已经超过当地的治安警察部队。

这种贫民区的生态历史直接导致警察和贫民区毒贩武装组织之间的斗争，更多地像一场战争，而不是刑事治安事件。国际大赦组织2005年的里约贫民窟人权报告标题为《他们开着枪来》，就指每一次警察去往贫民窟执行任务都不可避免地开枪。大多时候的状况往往是警察驾着类似装甲车的警车进入执行任务的地点，一阵开枪扫射后才下车开始行动。加上每年各个山头的贫民窟之间的械斗，每年里约热内卢贫民区里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超过千人。枪支，和贫困让贫民窟里的平民、警察和毒贩之间建立起一种微妙而又血腥的关系。

平民无疑是这乱战状态最大的受害者。笔者在里约市著名的伊帕内码海滩上漫步时就能听见远方枪响。海滩上饮品摊老板神情自若，告诉我他晚上还要回到那些枪声四起的贫民窟里去，那里是他的家。贫民窟里的居民在警察和毒贩组织的夹缝中间，不知何去何从。警察执法粗暴简单，总是开了枪再问话。老板说自己家的孩子不乖，他不用鬼故事吓，只要说警察开着装甲车来了，孩子们就噤若寒蝉。而毒贩虽然从事不法生意，却给社区带来就业和消费，成了一大经济支柱。

虽然贫民区里大多居民不从事交易活动，但是期待让他们奋起反对毒贩却是不现实的。众多在警察和毒贩冲突中死去的人往往是平民，而官方却坚称多是毒贩。这使得当地居民完全不信任政府愿意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老板甚至不无担忧地提起，随着里约热内卢申办2016年奥运的成功，政府会借此开始进行改善基础建设的规划，会拓宽贫民窟里的街道。“这除了让警察把装甲车开得更畅快一点，开更多的枪，还有什么帮助”，老板愤愤地说。

根据里约热内卢政府公布的数据，在过去的10年间，里约热内卢的警察开枪射杀了上万人。与此同时，警察的牺牲人数平均每年也接近200人。里约警员人人自危，加上微薄的薪金和社会保障，都构成了里约警察内部腐败的诱因。对于贫民窟毒贩组织的清理行动往往只是一时之举，而薪酬微薄导致腐败成性的警察队伍和毒贩组织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是错综复杂。这是里约贫民居住区公共治安几十年来无法得到任何实质改善的一大原因。

在2016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来临之前，如何妥善解决贫民区的问题将是里约市的一大难题。到目前为止，种种曾经针对贫民区的政策可以大体分为两种：堵截和疏通。

堵截方式的一个例子是里约政府于2009年起沿贫民区修建所谓的环境保护墙。众多媒体和人权机构认为此举目的并非如里约政府所言，是为了保护被日渐扩张的贫民窟所破坏的植被。此举的真正目的是将贫民区与富人区隔离开来，实行歧视性的政策。这使得原本就加诸于贫民区居民身上的种种社会歧视进一步实体化。甚至有人质疑这是借建墙之名行拆迁之实，使得更多贫民区的土地纳入富人区后可以用作房屋建筑和销售。

疏通的方法更关注于为贫民区居民提供教育和就业的机会，让他们有机会脱离贫民区的生活方式和困境，或者通过贫民区的水电和基本设施以及社区服务的完善，停止对贫民区的边缘化，让贫民区逐渐整合进里约热内卢市，成为城市的一部分。从1995年开始的“里约贫民区转型平民区”计划致力于此类工作。时至今日，该计划已经大大改善贫民窟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一批草根精英被培养起来，能够在政府和贫民区社区之间做斡旋沟通的工作。但是毫无疑问，这类治理改善方法必然是费时费力的，而成效也只能是在经年累月之后才能显现。

似乎在2016年奥运会到来之前，所有的改善措施都显得太慢。就在里约热内卢申奥成功不久的两周时间，当地警察和一个贫民区的毒贩武装爆发了枪战，而枪战发生的地点临近一所学校。最终造成19人死亡，其中包括2名警察，10辆学校接送班车被点燃焚烧，甚至有一辆警用直升飞机在贫民区上空被当场击落。舆论一片哗然。里约市市长在事后承诺奥运期间里约市的安全及和平绝不会是靠派4万警察上街来完成。但是笔者从海滩上眼望这城市半山上的连佩枪警察都不愿意涉足的一处处贫民区，不得不暗自捏把汗。

与北京的外来务工人员管理大不相同的是，里约贫民区里的人没有远在他省的家乡可以回去务农，也没有城市里的工作单位的管理。他们不可能在奥运期间离开里约，更无法从公共权力那里获得有效的保护和控制。同行的里约当地友人认为，最可悲的不是里约办不成一届成功的奥运会，而是举办奥运会甚至也不会为那些贫民区的人带来任何实质的生活质量改变。贫民区里的武装组织自有一套运行规则，完全可以想见在奥运期间它们可以和里约市区保持相安无事的局面，以求自保。而一旦奥运结束，一切都将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像贫民区里居民所说的，“事情从来不会有所好转，我们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