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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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列绿皮火车，拥挤，破旧，简陋，可在我的心里，那列绿皮火车却充满温情。

A

我生在小镇长在小镇，从未离开过小镇。爸爸一个电话打来，说他在他打工的城市联系好了一所中学，要我过去读书。这意味着我要离开小镇和妈妈，到遥远的大城市上学。还在暑假，我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描绘，繁华的大都市里漂亮的学校，气派的校门，如茵的草地，宽敞明亮的图书馆，最重要的是，成为大城市的寄宿中学生后，就能摆脱妈妈的管束和唠叨。我悄悄掰着手指数日子，就像小时候盼望过年一样，计算离出发的日子还有多久，总觉得时间仿佛故意逗弄自己似的，忽然放慢了脚步。

对妈妈而言，时间却显得如此窘迫。小镇地处偏僻的山区，每天途经小镇直达爸爸打工城市的火车，只有一趟。因为小镇是中途站，没有座票，仅有四张卧铺，紧俏至极，若买不到，我就只能站12个小时才能到站。从接到爸爸的电话那一天起，只是小镇上一个普通小职员的妈妈就开始了四处打听，找关系托熟人，总算为我买到了一张卧铺票。

B

上火车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我早就和妈妈说好，要独自坐火车去爸爸打工的城市，妈妈也细心地为我准备好了一切生活用品，换洗衣物，床单被套……临行前一天，她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唠叨，钱要分几处放好，路上要小心小偷，不能随便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圈，背过身偷偷抹眼泪，让我的心里，也闪过一丝酸溜溜的味道，但很快，就被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兴奋给淹没了。

该去赶火车了。妈妈抢着提两大包行李，我则只用负责背着一只小包。火车站的人很多，有出去打工的，也有和我一样去远处上学的，都黑压压地挤在检票口。每当检票员出现在铁门前，人群就像海浪不断朝前涌，又被一扇铁门硬生生给挡了回来，不断有人被踩脱了鞋子，挤掉了包，爆出几句叫骂声。这阵势，让我有些发憷。不过，妈妈用身体和手臂，给我造了一只小船，虽然也会随着人潮飘摇，但船里的空间，始终是安全的。

上火车如同打仗一般地紧张。我几乎是被妈妈推着往车门口走，连滚带爬上了火车。车站里响起了铃声，火车就要启动了，可还有一包行李挤掉在了站台上，离火车几步路之外。从车窗里，我看到，平日被自己戏称为家里最重量级的妈妈，动作忽然变得如同兔子一样敏捷，在人群里左冲右突，很快就取到行李，挤到了车门口，三步并做两步跳上了火车。母亲刚放下包，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加速，驶过了山弯，钻过黑暗的隧道，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明，车窗里，满眼苍翠的大山取代了小镇的风景。

妈妈和我一起坐上了开往大都市的火车。

C

妈妈补了一张站票，白天，就留在卧铺车厢里。夜里，卧铺车厢要熄灯了，列车员挨个查床，查到我们这里，皱起眉头：“你们只有一张卧铺票，这里晚上不会客，马上要锁门了，你们其中一个必须回硬座车厢去。”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妈妈已经站起来，说自己马上就过去，转身跟着列车员走出了车厢。接着，我听到“咣当”一声，车门锁了。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妈妈找到座位了吗？她会站一夜么？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什么没有抢先一步站起来。

快到站了，火车开始减速，缓缓驶进车站。妈妈回到卧铺车厢里，和我一起搬行李。我刚想问她昨晚找到座位了吗，妈妈却笑眯眯地先开口了：“硬座车厢里空得很，我一个人躺在三个人的座位上，舒舒服服睡了一夜。”我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我们一起拎着行李下车，快到出站口时，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忽然跑过来，大声招呼着妈妈。“谢谢你的小凳子，”女人拍拍行李包背带上挂着的一只小塑料凳说。我这才从女人嘴里得知，昨晚，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妈妈只好花高价钱买了一只小凳子，坐在拥挤的过道里。后来，这个抱小孩的妇女上车，妈妈就把自己的小凳子让给了她，自己站了整整6个小时。“大姐，你是好人哪。”女人充满感激。面带倦容的妈妈淡淡地微笑着，那微笑晃得我的眼里滚出几颗眼泪。

D

一年多后，爸爸随建筑公司到另一座城市去工作，把我独自留在了这座城市。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我总觉得，自己像茫茫大海里一只找不到港湾停靠的小船，越发想念遥远的小镇上那个我和妈妈温暖的家。爸爸临走时，留给我一部手机，我时常能听听他们的声音。

那个春天，天气反复无常，气温忽高忽低，我得了重感冒。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在外面生病，脚底仿佛踏着软绵绵的云，从宿舍到教室，短短的一段路，我竟走得大汗淋淋。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动弹不得。碰巧妈妈打电话来，我强作笑颜，可电话那头的妈妈还是觉察到了异样。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我忍不住哭了。妈妈没有安慰我，只对我说，你是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又说自己一时间请不了假，不能来照顾我，让我一定去看病，实在不行就打点滴。我拿着电话，眼泪像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打湿了衣襟。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一阵电话铃声将我吵醒。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我到你宿舍楼大门口了……”我丢了电话，来不及换鞋，跌跌撞撞跑下楼，远远的，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趟火车清晨五点半就到站了，即便花半个小时赶到学校，也才六点啊。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早晨六点，风还冷呢，妈妈就在校门外，等待、徘徊了一个半小时！

E

转眼，我已经独自在这座城市读书两年多，这两年多里，我最快乐的事，就是每到寒暑假，挤上那列绿皮火车，回到小镇，回到妈妈独自留守的那个家。

五一节后，那列老式的绿皮火车将被新型空调列车取代，而且走新修的铁路，我回家就只需要7个小时。可我知道，那列承载着爱的列车，会在母亲和我的心灵之间，永不停歇地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