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万吨农药废渣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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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春节前，一起看似不起眼的小案背后，实际上是一起上万吨“农药废渣盐”威胁食品安全的大事件。
2012年1月9日、13日，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法院刑庭，先后进行了两次公开庭审。受审的三名被告人，是涉嫌将工业盐冒充食盐贩卖的疑犯。
公诉方指称，名为范献福的被告人，从被告人刘伟处购得私盐后，将工业盐充当食盐进行销售，致使大量工业盐流入食盐市场。
仅在2008年至2010年期间，一个名叫宁克启的个体工商户，就将从范献福等人处购买的12.4吨工业盐作为食盐销售，流入阜阳市颍泉区闻集镇大宁村周边居民及个体饮食业主手中。
将工业盐冒充食盐，在中国并不鲜见。然而，在这批工业盐中，居然检测出了农药除草剂“草甘膦”――这是目前应用最广、产量最大的农药品种，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低毒性化学品。
据阜阳警方侦查，这些由农药废渣盐加工而成的工业盐，至案发时已经出厂销售高达1.4万吨，并流入全国12个省、市的盐业市场，其中部分已经被冒充食盐流向餐桌。
这起公安部督办的“农药废渣盐”案，于2010年11月案发，至2012年部分被告人出庭受审时，才为公众所知。更严重的是，还有多少“毒盐”流入食盐市场，危害是否已经阻遏，至今并无权威说法。
特大贩卖私盐案
据财新《新世纪》从阜阳市盐务部门及当地警方得到的材料显示，这一案件的线索，是发生在2010年11月5日凌晨的一次举报。
当天，阜阳市颍泉公安分局闻集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称在闻集镇两河口坝子上有人卸私盐。民警到达现场，发现有一辆牌照为赣L21005红色大货车，旁边有一机动三轮车，有两名男子正在卸货。货物用白色编织袋包装，标有“元明粉”（硫酸钠）字样。
据一位阜阳警方人士向财新《新世纪》记者介绍，当时无法确认该批货物是否属于私盐，民警向阜阳市盐务局进行了通报。盐政执法人员到达现场后，确定标有“元明粉”的白色晶体为工业盐。
尽管工业盐已不属于专营范围，但依据《盐业管理条例》《食盐专营办法》等相关规定，盐政执法人员当场查扣了这批18吨工业盐。
阜阳市盐务管理局向阜阳市有关上级部门的汇报材料显示，当时盐政执法人员通过对司机黄国利、王力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核查，了解到两位司机曾多次帮助手机通讯录显示为“太和充明粉”的货主运送货物。
两名货车驾驶员承认，他们在2010年10月31日、11月5日，两次将包装成“元明粉”的私盐27吨、25吨运到阜阳市闻集镇。
依据相关法律法规，一次性购销工业盐冒充食盐销售超过20吨即涉嫌构成犯罪。事情性质由此发生变化，阜阳市公安局介入，并成立专案组，阜阳市盐务局负责配合联合办案。
经调查，警方认定阜阳太和县赵庙镇的范献福为该批次私盐的购买人和接货人。当时，范本人已不知所踪。
在进一步追查过程中，2010年11月13日，盐政人员和警察在阜阳闻集镇大宁行政村村民宁克启的门面房内，查获18.8吨私盐，并查扣了相关销售私盐的记录账簿。
据宁克启交代，自2008年以来，他通过范献福等人购买工业盐作为食盐共12.4吨，分别销售给闻集辖区内打烧饼及炸馓子的人员。专案组决定对范献福进行上网追缉。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范献福是当地颇资深的私盐商贩，此前曾因贩卖私盐被安徽多地警方网上追查。
2011年1月1日，根据线报，阜阳市盐务局在阜阳市颍州公安分局经侦大队配合下，将正在接货的范献福抓获，现场查获私盐25吨。
经专案组民警对范献福手机短信检查分析，初步认定其在2010年11月7日至2010年12月31日，购买、运输、销售工业盐数量达279吨。
据警方对范献福、宁克启等人的讯问笔录，范献福以每吨350元到400元的价格购得私盐（工业盐），再以每吨700元左右的价格批发给当地的粮油店。粮油店最后以每吨1400元左右的价格贩售给小商贩――各个销售环节均产生100%甚至更高的利润率。
而可怕的结果是，这些工业盐流向了民众的餐桌。
农药废渣盐源头
为查获销售源头，专案组依据范献福货运单上托运方的手机号，得知一个名叫“刘伟”的人参与了二次交易。几经调查，2011年2月26日，在技侦部门支持下，专案组赴湖北应城市将刘伟抓获。
刘伟系江苏省镇江市海天盐化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海天盐化）股东，范献福经营的工业盐全部由其负责提供、伪装运输。仅在2010年8月至11月，两人的工业盐交易量就达到343吨。
据刘伟交代，他与其他人在镇江江南化工有限公司（下称江南化工）租赁厂房，加工生产工业废盐，伪装成“元明粉”销售――每天生产约40吨，“大部分流入食用领域”。
据阜阳警方从镇江工商部门调取的资料显示，海天盐化于2010年1月注册成立，法定代表人为戴凤山。由徐敬东、费小军、张兵三人出资70万为一股；刘伟、陶先楚（两人均为湖北应城市人）出资70万为一股，注册成立了该公司。镇江工商管理局新区分局为其颁发的营业执照显示，该公司经营范围包括工业盐销售。但据江苏省盐业部门证实，该公司并不具备盐业生产资质。
海天盐化的厂房设在江南化工的厂区内。据警方调查，海天盐化即是专门为了处理江南化工的工业废渣而设立。
作为上市公司“新安股份”子公司，江南化工主要生产农药除草剂“草甘膦”。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氯化钠含量极高的废渣难以处理。
为此，江南化工经与镇江市经贸委、盐务局商讨后，以“会议纪要”的方式，同意农药废渣作为工业副产品予以处理。该份“会议纪要”同时要求，“避免该产品非法流入盐业市场”。
2009年，江南化工与徐敬东签署协议，由海天盐化负责生产加工销售该公司的工业副产品废渣盐。
最初，由于生产后找不到销售渠道，徐敬东便通过湖北一位熟人，找到陶先楚和刘伟。徐敬东让陶先楚、刘伟入股海天盐化，一方面是为合作生产，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刘、陶二人是食盐商贩，便于打开产品销售渠道。
海天盐化利用江南化工生产除草剂“草甘磷”产生的工业废渣，通过清洗、脱干等工艺后生产出盐产品。销售由陶先楚、刘伟负责。陶、刘两人将盐产品伪装包装成工业化工产品“元明粉”、英文“M.N.I”及无标识的三种50公斤包装袋予以销售。
据专案组相关人士向财新《新世纪》记者提供的材料显示，刘伟通过南京市大学城附近的物流公司货运信息，货运车辆在获取信息后，通过物流公司联系装载货物，并将工业盐发送到多个省市。
阜阳警方称，为了逃避盐务管理部门的稽查，刘伟与购货人共同指挥货车运输业主，采取夜间运输、临时指定接货卸货地等方式进行秘密交易。
陶先楚、戴凤山被阜阳警方抓捕后，因涉及管辖权问题，二人被取保候审。而范献福、刘伟及宁克启三名嫌犯则被移交阜阳司法机关审理。
具体流向尚不明朗
2011年9月19日，此案因涉嫌特大非法经营私盐，被公安部挂牌督办。
在公安部协调下，2011年11月1日，专案组将查获的“农药废渣盐”样品，送到中国农业大学农业分析与环境独立实验室，进行有毒有害物质检测。
前述实验室检测结果显示：“农药废渣盐”中农药草甘膦含量为55毫克/公斤，而按国家安全标准，农产品中的草甘膦含量为每公斤不超过20毫克。据专业人士介绍，草甘膦会对人体的消化系统造成危害。不仅如此，这些工业盐直接由化工废渣加工而来，还可能含有危害人体的重金属。
令阜阳警方惊讶的是，通过核查海天盐化生产工业盐的相关数据，发现该公司自2009年9月试运营期间至案发，已销售“农药废渣盐”计1.4万吨，流入12个省市。
据警方一份废渣盐流向图表显示，流入江苏6047.6吨，河南3394.5吨，安徽2210吨，江西214.7吨，山东201吨，内蒙古111.5吨，上海72吨，河北60.5吨，福建35.5吨，广西35吨，山西33.9吨，陕西10.9吨。此外，另有6000吨销售至哈尔滨“希普科技开发有限公司”。
2012年1月初，安徽省阜阳市颍泉区检察院对刘伟、范献福及宁克启三人提起公诉。公诉方称，被告人违反国家规定，未经许可经营法律规定的专营物品食盐，情节特别严重。应当以“非法经营罪”追究其刑事责任。目前，该案尚未宣判。
1月底，新华社及安徽本地多家媒体披露了这起案件的审判，“农药废渣盐”流向餐桌的事件，才为公众所知。
随即，2月1日，江苏省盐务管理局紧急召开全省电视电话工作会议，就“农药废渣盐”一事进行研究部署。据“中国江苏网”报道，镇江市盐务局党委副书记张惠明称，这主要是安徽阜阳少数食品加工者，非法购买工业废渣盐并加工食品的典型案件。张称，这只是“孤立事件”，“废渣盐”也没有流入江苏食盐市场。
而镇江市公安局新区分局副局长解杰理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称，从全国范围的协查初步查明，“其他地方还没有发现此类现象”。
镇江的表态，一度引起阜阳专案组相关人士反感。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案组成员对财新《新世纪》记者称：“没有发现并不等于没有流入。从海天盐化查获的证据表明，这些盐已流入12个省市。”
从这些“农药废渣盐”流通过程中的价格变化分析，如果仅作为工业盐使用，长途贩运之后根本不划算。前述 人士透露，在对刘伟等人的初审中，他们都承认购买者将这些工业盐流入食用领域。阜阳专案组的相关材料也表明，“初步查明‘私盐’流入安徽、河南、江苏、湖北、黑龙江等省、市食盐市场”。
到底有多少“农药废渣盐”流向食盐市场，江苏和安徽两地说法不一。而前述12个省市的查处情况如何，迄今没有官方权威说法。
2月3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向各省（区、市）盐业主管部门发出特急通知，要求各单位将2011年以来，查处的大宗贩销不合格食盐、把工业盐当食盐的情况，报送该部消费品工业司。目前，尚无相关通报信息披露。
据阜阳市警方相关知情人称，镇江方面将“农药废渣盐”一案与阜阳进行切割的说法遭到上级批评。公安部已经要求已查获的工业盐全部封存，尚去向不明的，各地需全力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