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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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他们开始出现在那个路口。年近不惑的一对男女，看样子应该是夫妻，做着爆米花的小生意。男人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一锅接着一锅地爆米花，还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身边的女人，眼里充满了温情。女人盘腿坐在一张大大的厚棉垫上，她看上去有些傻，目光呆滞，头向一边歪着，嘴角常有口水流出。

吸引我的是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盘成发髻，头的一侧还优雅地插着玫瑰红的水钻发饰，明显是被精心地梳理过。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女人，居然有着如此整洁美丽的发型，这让我很是意外。

忙碌的间隙，他不时地喂她喝水吃东西，给她按摩双腿，帮她擦掉那永远擦不完的口水。这样的事情，一天不知要重复做多少次，但我没听到他有任何抱怨，我甚至还从他的脸上发现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那天，儿子想吃爆米花，我找到那对夫妻。攀谈的过程中，我终于知道了他们不同寻常的过去。

20岁，从师范学校毕业的他们分到同一所中学任教。相识，相恋，结婚，加起来不过三个月时间。年轻的心都向往着远方，婚后第二年，两人双双辞职，成了北漂一族。

在北京一待就是五年。期间他们做过许多份工作，后来开始尝试做前景看好的家居装饰生意。两人从小店铺做起，一路走来，生意越做越大。后来他们租了一座大楼的三楼整层，事业如日中天。

但命运往往会捉弄人。那天他去批发市场进货，她和雇员一起在店里忙碌。然而就在此时，大楼突然着火了，不一会儿，楼道里到处充满了浓浓的烟雾。慌乱的人群和突然来临的大火让她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马上疏散顾客离开大楼。

火势迅速蔓延。她站在外面看着里面浓烟滚滚，不禁泪如雨下。他不只一次揣摩过她当时的心境，也许是伤心自己和爱人多年的心血就这样化为灰烬，也许是抱怨命运的不公，也许是绝望和无助，也许……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身边一位年轻女子突然大喊：“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消防车还未到，她裹了一条湿毛毯冲了进去。就在大家已经在门口看到她抱着孩子的身影时，楼房的顶篷再也经不住高温的考验，孩子被扔了出来，而她却被重重地砸倒在那里……

这些，都是他后来听别人讲述的，最危险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当他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妻子已经与他早晨出门时判若两人。她的脑部神经及腰椎严重受损，医生说即使能脱离生命危险，以后的生活也将不能自理。他对医生说，我只要她活着。

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他把她带回了家里。她无法站立，说话含糊不清，智力就像是几岁的孩子。医生说，她伤得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他笑着说，谢谢你们，她还活着，这就很好。

火势太大，他们全部的商品已化为乌有，两人几年来的努力也成空白。他想东山再起，却苦无资金；也想过出去工作，但妻子需要照顾，他无法离开。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到有人在爆米花，眼前突然一亮。这份工作虽然收入很低，却能够维持生活，更重要的是，他可以每天带着她在身边，随时照顾，不必分离。他买了一辆三轮车，每天把妻子抱到车上，带着她和他们的全部家当――一只破旧的小炉子和一只滚桶，早出晚归。

几年来，他们走了很多地方。他说，妻子是个浪漫的人，一直喜欢旅游，我要陪着她，尽量多走走。

很多人曾经为他叫不平，这样的男子，本可以有另外一种人生，有更美好的爱人和爱情。然而他只是回答：“不，有她我就够了，只有她是我的妻子。”

我看着他为她擦去唇边的口水，然后放一粒爆米花在她嘴里。她绽颜一笑，微微的爱意在他的脸上荡起涟漪。他对她的爱，沉静如海，细腻完整，她浑然不知，却是最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