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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缘去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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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也叫不出那种花的名字,确切地说,至今我也没有去打听那种花的名字。那是一种不起眼的野花,每到初春三月,我家的后山野地里便开满这种蓝色野花,蓝蓝的雨点般撒落的野花。开的时候不是张扬,谢的时候悄然无声。你问我为什么不是玫瑰、月季、丁香花或其他叫得出名字的花?我说不清所以然,你不信,非要我讲点什么,用你的话说没有什么会让一个人无缘无故铭记在心的,凡事都有个缘故。你说这小丁点的蓝花花,摘一朵很不起眼,摘一捧在手里就不一样了,让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很吃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就是这样冲我评说这花的,她说这句话时,才十五岁,我十六岁。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帮她摘了无数蓝色的小花。

那个三月离今天已经很远了,但让人奇怪的是,三月总是不经意的重复着不冷不热的春光。不冷不热的春光里花色依旧,年年依旧,重复的次数多了,视觉便会淡然,淡然的时间会消失,伤痛会消失,有些人有些事便会在你的心底慢慢模糊。然而模糊不是彻底的遗忘,犹如伤痛的感觉消失了,并非伤口也一道消失。何况记忆中的伤口是在内心深处。

你看见的是一座废弃了的矿山,除了一条运输煤炭的公路进来,你再也找不出第二条可以离开这里的公路了。那时候,没有公交车,在矿山里生活的人们,想离开矿山去趟城,只能给拉煤炭的司机说好话。她的父亲是矿里机电科的科长,在矿山工作的人都很羡慕在机电科工作的人,何况她的父亲是机电科长。她要去城里,不用她去跟拉煤炭的司机说好话,有人会主动上前为她找好车。我的父亲在她父亲手下工作,我每次去父亲工作的维修班,走的时候都会遇见她从她父亲的办公室出来。最初是各自往矿山家属住宅区走。我发觉她跟我一样不喜欢走拉煤车一过便是满眼灰尘的大路,走的是山野小路。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有同学就在暗地里说我与她常在山野小路散步,其实,我们连话都没说。有同学的家长就逗过我母亲,你家儿子真行,都为你找到媳妇了。

是吗?也许是缘于这种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太多,她的母亲问她:“干啥这么巧?人家去他父亲那里,你也去你父亲那里。”“没有的事你听别人见风便是雨,真是,――是,又怎么呢?”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母亲从来没有这样重话说过她。于是,她便哭泣。

在学校二楼的楼道口见她眼红红的,还冲我咬咬唇。我不能不发话了,我平白无故让人如此恨得深咬嘴唇,“我没有借你的《第二次握手》不还吧?”她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书丢失了?《第二次握手》这本书,在当时,整个矿山子弟学校,就她一人独有。是她一位亲戚的朋友在北京出差时在书店排了好长的队买来送她的。向她借书的人,排队的名单有几十个。我虽然好看书有名,但因有“传说”中的故事,没有去排队。我们开始了说话,她从书的丢失谈到内心的不快再遇母亲的责怪。她说流言真的可憎,你越怕它,它越欺你,你怕不,如果不怕,我们……我们以后的省略号,我当时以为我明白了其中的内容,其实,我至今也没弄懂其中的内涵。

我的老师与她的老师是一同走出贵州大学的同龄人,俩人一道很受校领导重视,分别担任两个毕业班的班主任。她的老师是中文系毕业的,我的老师是数学系毕业的,两人同是教语文课,不想,数学系毕业的我的老师教的学生,作文总上学校的黑板报。她的老师是位男士,很有绅士风度,不与小女人的我的老师争高低,有时还大有气肚的将我们班的优秀作文拿去让学生借鉴。我的作文被她的老师看中的只有两次。她的老师评点我的作文时,就有同学问:老师,蒋德明是谁?没等老师回过神来,便有一群男女生的声音呼道:单丽苹知道!

就这样,在同学的流言中我们“好上”了。

一块做作业,一起看电影,一道去父亲上班的地方。

现今想起来,真是春天里的故事。春天里的三月,她陪同我一道去为父亲送饭,我为她摘了一朵朵小小的蓝花。一朵朵小小的蓝花在她温玉的掌心里堆积成花塔,她吻花的芬芳时的笑容在三月的阳光里灿烂,上百只蓝花花相映下的灿烂。

快乐与美好容易让人忘记时光,何况花儿与少年的时光。转眼,我们便要初中毕业了。我们对着夏夜朗朗明月感叹:春光几时流走的?我们真的忽略了,因为我们以为只过了一天,哪知时光已经过了一季。初中毕业后,她要我与她一起接着读高中,但我最终选择了工作。

你看这块石头,已经长满了青苔,那些年,我们散步累了,就常常坐在这里休息,那时的石头光溜溜的。我们最后一次面对石头,谁也没有坐下,俩人都望着远方,一任目光空空穿过季节的深处,本以为这样呆久了,记忆会出现荒芜,不想,过往反倒如风中鸟影不时惊现。她说:“你这人,真没劲!你想想,你的作文得‘较好’那次,老师是如何对你的?你太伤你的老师的心了。”我进初中后,作文只得过一次“较好”,那一次,我们班的唯一的优秀被一位女生夺去了,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当我在黑板上打好格子要将别人优秀的作文抄上黑板报上时,老师一把将那本得优秀的同学的作文本夺去,递过来我的作文本,说:“你的‘较好’,也比别人的优秀强,我对你的要求,与别人不一样。”是的,老师对我的用心之苦,我至今未忘。然而,有时,生活有太多的无奈,我们无法改变,也无力去改变。正如我在17年前出版的第一部诗集的后记里说的:一个矿工的儿子,在他刚读完五年级的时候,父母便要他退学在家照看弟妹了。他用眼泪感动了母亲,并用小锤锤碎了石子锤来了学费,不容易地念完了初中。本以为可以用小锤接着锤碎石子锤来学费的,谁想……

我没有接着读高中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在失与得之间无法评估这段憾事。那时候,她与同学、老师只知道我家生活困难,却不知道困难到什么的成度。母亲生了我们五兄妹,只有父亲一人的工资,困境可想而知。就在我将要初中毕业的那年,最小的弟弟,因拉肚子,矿里医院医治几天不见好,医生叫送市里大医院,家里没有钱,母亲向了不少人家借,家家都差不多穷,好不容易在晚间才借得15块钱,准备第二天一早就送小弟上市里儿童医院,不想小弟就在那个深夜离开了家人。小弟走的时候才两岁多一点,一连几天没吃东西,那天深夜,他动了动没有一点血色的小嘴,似乎要东西吃,我用开水冲了一瓶奶粉喂他,他喝了大半瓶子奶粉,冲我微笑着便在我的怀里闭上眼睛。他走时,我还以为他接着睡去,我听到母亲的哭声,才反应过来,小弟走了。我捧着的小弟的脸开始渐渐冰冷,那张小脸被我一滴一滴的泪水滴湿了。

每一种心灵的创伤,都是一种成熟的经历。小弟走后,我扔掉锤碎石子的小锤,我要工作,只有工作,才能减轻家里的困境。

1973年底我进了一家工厂,当了一名铸造工。工种的低下,自觉低人一等。许多年都不好意思见老师,与她也两年没有往来。

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通过她父亲的活动,她进了矿山子弟学校当老师。一个高中毕业生被安排教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她说:教我们初中的老师都调离矿山了,只好找我帮忙一道备课。她记得我曾经被老师逼着备过“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的课文,我当时讲这课时,有许多同学都想看我的笑话,不想我讲得让她们暗地佩服。

凡人都是喜欢听恭维话的,何况说恭维话的人是她。为了在她面前保持一种佩服的高度,我拼命的阅读相关书籍,从高中到大学的语文。我帮她备的课文,对她的学生的学习影响如何,我感受不出,然而对于我在日后的成人高考中受益匪浅。

那些日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青春和激情如同夏末的花朵,努力绽放,在前苏联故事片一部一部通过9寸黑白电视机教导我们:男女之间激情拥抱和接吻是正常的示范下!我们一次次地谈论相关的话题。一天深夜,在看完《乡村女教师》后,我们又旧题重论,在彼此论得声小脸红时,她看着我说:你亲嘛,你要是敢亲我,以后我就不来你这里了。她的这句话,让我发热的脸一下清冷下来,是的,我坐离她太近了,我几乎要将她拥入怀。我坐离她远了,彼此沉默了很久……望着她无声地离去。这以后,好久好久她都不来找我备课了。很长的日子,我都在自责,干吗那么冲动?虽然俩人往来已久,但从未挑明关系,这些年里手都没有牵过一次,就想一步到位吻人家。――你真不要笑我,今天的年轻人,上午认识下午可以去开房,我们那时,谁要说出那几个字真的好难。现今是心中喜欢就说爱,而那时的人们心中有爱却说喜欢。我敢在信笺上为她写出“为成型的热吻/在你离去的夜里/燃烧冬雨的凄凉/回来吧!无锁的门不变地虚掩着/固守不肯荒芜的记忆/等你我等到三月过后/哪怕又是一个没有花开的花期”,却不敢将这些信寄给她,一年多没有往来,一年多的时间里默默地为她写了不少诗句。后来,听说她有了男朋友,是一家军工企业的政工人员。我呢?在听说她有男朋友后不久也找了女朋友。她结婚的时候告诉了我,但不让我参加她的婚礼。婚后不久便调去先生那里的子弟学校教书。我结婚时通知了她,她送的贺礼是她母亲带来的,她母亲说:小苹来了,刚坐上车走,喜酒她就不吃了。

几年前,她的母亲生病,住进省医,恰巧我为这家医院编院报,在医院里相遇。她从别人那里知道我15年前便调进市里的一家报社,但不知道我曾为她写了那么多诗。我想,都是过来人了,过去的事只是谈笑间,不想,她叹道:“我当时对你说,你要是敢亲我,我就不来你这里,不是说不与你往来,这话你没听明白?一个女孩说出这话,结果,对方不吻你,多伤人啊。”是吗?是这样的吗?我当时在心里呐喊!呐喊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说曾经最痛苦的事情,是彼此站在面前,不知道对方心里有你,而现在,知道了却要刻意回避。彼此都是中年人了,孩子也不小了,有人说,我们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更糟糕的是我们失去了改变的想法。分手时,我说:这多年里还没牵过你的手,伸出你的手,行吗?她说:就不牵了,我们之间,没有第一次握手,第二次也免了吧。《第二次握手》的男女主人翁可是做了朋友的。她说:我们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这样看来,是敌人了?也不是。因为彼此深爱过。是什么呢?为了彼此的家庭,我们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转身走了,我望着她走向她母亲住的病房的那段时光,她回过头来:我们的事,如果你想写的话,就如实地写下来,不要想到对谁有什么启迪,只当为我们的故事费心传说的那些同学的一个交代。要不,每次同学会,曾经的传说我都无法面对。

几年过去,为了曾经的故事,我选在这个能够休假的三月回到了久别了的矿山。本以为才将融化的冰雪已葬送了纤瘦的蓝色小花,不想这纤弱的星点蓝花,依然故我地悄然开放。依然故我地在暖暖的阳光里随风触动我的心。再望望远处,有少儿将心事随风筝放飞,是啊,摇曳的心事在天穹中寂寞无靠,我要写,有的时候只有文字可以为药,能止住所有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