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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妹妹转来的那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她还未现身之前,班级里就议论开了,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幸灾乐祸的因子在我眼前肆意飞舞,胖宝挑着粗眉阴阳怪气地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还令人无限恶心地跷起了兰花指。小舞拿起一本书直接盖到胖宝的脑袋上,然后是一场激烈的唇枪舌剑。我看着这两个活宝,心里思量着,林妹妹,这名字,真有趣。
不久,班主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传说中的林妹妹。她低着头,紧握着拳头,隐隐可以看见发红的耳根。全班同学掩着嘴巴窃窃地笑着。班主抬抬眼镜说:“林妹妹,你坐到第二组第四桌那个空位置上。”
她没有动,半晌,涨红着脸说:“老师,我不叫林妹妹,我的名字是林姝姝。”
全班同学都愣住了,班主任也很尴尬,说:“不好意思,林姝姝同学,请你坐到那个空座位上吧!”
林姝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林妹妹,所以希望大家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安小冷,瞧瞧,奇葩一朵。”小舞朝我挤了挤眼睛“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进化成胖子林姝姝了。那两撇可值多少斤肉啊!”小舞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四月一日,愚人节。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女生,叫林姝姝,很胖的林姝姝。
“林姝姝,你好,我是安冷,三班的班长,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笑着伸出手。
她迅速看了我一眼,又把头转到一边,然后不作声地低下,只留我的手以一种尴尬的姿势定格在那里。
“喂,林妹妹,你转个什么劲儿,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小舞在旁边恶狠狠地来了一句下马威。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林妹妹!”
“干吗,想打架啊?”小舞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林姝姝红着眼睛瞪着她,我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过。
“算了,小舞,算了!”我一边用力把小舞往走廊拉,一边转头对林姝姝说:“有需要,找我。”
“安冷,你干吗要热脸贴到别人冷屁股上?”小舞质问我道。我只是嘿嘿地赔着笑脸说:“好啦,姑奶奶,放学后我们去吃西米露,我请客!”
“可是,你干吗要那样?”小舞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是啊,为什么要拿热脸贴到别人的冷屁股上?为什么呢?
2
林姝姝转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独来独往,不和班上的同学打交道。她是教室里的隐形人,尽管她的体形和“隐形”根本搭不上边儿。
或许只是性格内向了些,或许像小舞说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懒得理我们。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只是我不知道。
学校的游泳课她总是无故缺席。几周后,连好脾气的体育老师也发火了,他狠狠地将点名簿扔在泳池旁:“去,去把林妹妹叫下来,太不像话了!”
体育委员一路小跑,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安小冷,有好戏看了。”小舞幸灾乐祸地说。
“安小冷?”
“安冷,安冷,你没事吧?”小舞用手捅了一下我,问。
“没,没事……”
刚说完,就看见体育委员和林姝姝朝我们走来。老师示意体育委员归队,只留下林姝姝一个人窘迫地低着头,站在老师的一侧,面对着我们。
“你就是林妹妹?”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
“林姝姝。”没有抬头。
“好,林姝姝,既然不是林妹妹,你为什么不来上游泳课?都会了?”
她没有吭声。
“为什么不上游泳课?”体育老师压着怒火又重复了一遍。
林姝姝满脸通红,一言不发。
“老师,她身体不舒服,胃疼。”我举起手,颤抖地说。
“身体不舒服?那请假了吗?”通常女生如果用“胃疼”这个理由,体育老师都会心照不宣地明白内中实情。
“有,假条放在班上了,我忘记带下来。”我的手心渗着汗。欺骗老师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老师看了我几眼,转过头对林姝姝说:“那行,你回教室休息去吧!下次把假条带过来。”
林姝姝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臃肿的背影,让我想起“逃离”这个词,像一把利剑剌进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流出来的是叫作“心疼”的泪。
3
“安小冷,你脑袋是不是被门挤着了,还是被林妹妹下了魔咒。”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小舞的愤怒,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回应她。
“哇哈,最近还学会了沉默啊!”小舞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气死了,气死了,你肯定被她下蛊了,敢情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具有魔力!”
“你让我静一静,行吗?”
小舞一下子愣住了,几秒后,扔下一句气“死姑奶奶了”,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我茫然地走到学校的天台上,看着蔚蓝的天空,看着空旷的水泥地面,在那里坐了很久。
我疲惫地回到班级,没有看见小舞,拉开笔袋,有一张纸条躺在里面。
“谢谢”,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标点符号。
“喂,是不是你拿走我的薯片?”胖宝的大嗓门儿响起,紧接着就是他同桌的回应:“谁会拿走你的东西,我自己也有。咦,我的黑白配跑哪里去了?”
“我的好丽友也不见了!”
四处响起零食失窃的抱怨声。由于游泳课比较耗体力,所以大家都会带点儿零食来,可是今天,所有的零食都不翼而飞了!
“是那个人,就她没去上游泳课。”
“肯定是她,瞧她那体形,就知道答案了。”
“真是大胆,手脚不干净。”
流言嗡嗡地钻进我的耳朵。林姝姝没有辩解,只是把头埋在肉肉的胳膊里。
“大家不要随便诬赖别人。”我站了起来,提高音量。
“可是……”胖宝正想说些什么,看见我严肃的表情后极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虽然林姝姝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我不相信小偷是她。我百分百确信,不是她!
过了一会儿,小舞从外面回来,依然是灿烂的笑容,没事人似的对我说:“安小冷,你变正常了吗?”
“谁不正常啦!”我伸出手,装作不满的样子给了她一记爆栗。
“哼,要不是看在你今天过生日的分儿上,姑奶奶我哪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你!”
对了,今天是5月25日,我的生日。
“晚上7点在胖宝家集合,我们来个难忘今宵!”
因为我要留下来出板报,所以要晚一些离校。出教室时,四周已经空荡荡的,我加快脚步往胖宝家赶。
在一条巷子里,我意外地看见了林姝姝。她正靠在墙上,紧紧抱着书包,身子瑟瑟发抖,站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凶狠的大黄狗,正气势汹汹朝她吼叫。我顾不了那么多,赶紧从路边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大声喊叫着冲了过去,然后闭着眼睛使劲挥舞手上的树枝。等我睁开眼睛时,大黄狗已经不见踪影,林姝姝如释重负地顺着墙身滑坐在地面上,薯片、黑白配、好丽友,一堆零食从书包里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我呆住了,手心满满的都是冷汗,心里满满的都是失望。“刚才……谢谢你。”她惊魂未定,扯着书包带子说。
“不用。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没有了。”
失望像倾盆大雨一样兜头盖了下来,从脚底生起一阵寒意,迅速笼罩住我的全身。
“那么,我来问,你回答,可以吗?”她没有说话。
我自顾自发问:“书包里的零食……”
“不是偷的!”她激动地说:“是我自己买的。大家丢了零食,我就想买一些给大家。”
这个理由,真够假的,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滴滴滴滴……”手机响起,是短信提醒。
“安小冷,友情提醒:晚上七点,胖宝家,穿得好看点儿。你小舞姑奶奶可是冒着被大家唾弃的危险,终于搜刮到一堆零食,感激涕零吧?”
原来罪魁祸首是小舞,我把手机放在一边,心生愧疚,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
“知道,就是想和大家做朋友而已,只是太难了,我太胖了。”
这个理由让人听得难过。你会因为自己太胖而交不到朋友吗?不会的。但是,你却可能因为自己太胖而自卑,失去了敞开心扉的勇气。这是林姝姝的心结,也是大多数胖女孩的心结。
正说着,忽然刮起了风,糟糕,忘记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
大风裹挟着大雨瞬间来临,我拉起林姝姝的手跑到附近的亭子避雨。
“衣服都湿了。”林姝姝拉了拉被雨水淋湿的校服,懊恼地说。湿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更显得林姝姝身材肥胖,我知道她是担心腰间的赘肉被入看见。
“林姝姝,去淋雨吧!”
“啊?!”她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拉起她的手,跑到公园中央。雨密密麻麻地交织着,我们跑着,笑着,声音打着转,一圈一圈,飘得很高很高。
为了避免感冒,我去林姝姝家换下了湿衣服。通过刚才患难与共的淋雨和谈心,林姝姝已经把我当成了好朋友,她执意要我留下来过夜。我们挤在她的公主床上,谈天说地,没有丝毫的困意,直到12点的钟声响起,我才意识到我又长大了一岁,同时也反应过来,小舞组织的生日派对被我晾到了一边。我一骨碌爬起来,想打电话给小舞。可是,关键时刻却找不到手机的踪影。
“我的天!”我左脑勾画着小舞张牙舞爪的模样,右脑努力回忆手机到底落在哪里了。
“不然我们现在赶过去,说不定他们还在那儿。”
“不了,这么晚了,可能都回去了!”我无奈地躺了下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别乱想,去睡吧!”
我故作镇定,却心怀愧疚,明天怎么面对小舞啊?
天啊!我这脑袋!
4
第二天是林姝姝家的司机送我们去学校的。坐在奔驰车里,我脑子里满是如何向小舞负荆请罪的画面。林姝姝忧虑地注视着我,表情无比凝重。
到了班里,胖宝臭着脸:“哼”了一声把头转到一边,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我朝四周看了看,不见小舞,正寻思着该怎么和胖宝套近乎,就看见小舞戴着墨镜走了进来。
她气呼呼地踹了一下桌子,然后坐下来,整节课都趴在桌子上。
一下课,她就走出去了。
“我说安冷怎么会对林妹妹那么好,原来人家有钱啊!”尖尖的声音穿破耳膜,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黑屏了。
“对啊,平时还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真是虚伪!”
“谁叫人家是班长?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洗手间里,刺耳的议论声侵袭着我。我正准备开门,就听到“砰”的踹门声:“你们早上吃屎了吗?嘴巴这么臭!”
小舞!是小舞的声音!
“我们只是实话实说,早上亲眼看见她们俩从奔驰车上一起下来的,是不是?”
“我管是奔驰还是劳斯莱斯!你们两只乌鸦不要没事就叽叽喳喳的。以后再在背后说安冷的坏话,姑奶奶让你们好看!”
我打开洗手间的门,看见小舞手撑在洗手池边,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小舞……”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用手背擦掉眼泪,跑了出去。
“小舞!小舞……”
我是在天台上找到小舞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她仰着头,看着天。
“小舞,”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谈一谈,可以吗?”
她耸了一下肩,和我一起伏在天台的栏杆上。
“觉得奇怪,是吧?”我小心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那个林妹妹那么好?再说,她有什么好的?又高傲,又胖!”
“因为安笙。”这个名字从口中说出的时候,我的心立刻就裂开了一道口子,慢慢撕开,成了一个洞,大把大把黑色的风灌了进来。
“安冷……”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想起安笙。我常常想,如果安笙在的时候,能有一个好朋友陪着她,帮她分担痛苦,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每次看见林姝姝涨红的脸,看到她被欺负,我的心就疼,很疼。”
“以前我和安笙一起回家,总会听到那些坏男生,扮着鬼脸叫她胖子、企鹅、猪崽。她也总是红着脸,拉着我很快地跑回家,一边跑一边跟我说对不起,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如果我是姐姐就好了,我可以保护她,拼尽一切地保护她,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也会保护她的。”
“安冷……”小舞心疼地揽着我,咬咬嘴唇,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开朗了许多,后来她告诉我,有人向她表白了。我清晰地记得她那害羞而欣喜的样子。还说星期五带我去见见那个男生。可是,就在那一天,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我不但没见到那个男生,也再也见不到安笙了。”
“过去了,安冷,别说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两年前的愚人节,安笙选择了抛弃一切从高空坠下,只留下那些我怎么穿都穿不了的XXL的衣服。她说自己只是棵草,只配衬在花朵身边,她厌倦了。她不知道,在青春的长廊里,每个女孩都是一朵花,像安笙,像林姝姝。
5
10月,金秋。
我是艺术生,所以要离开学校参加集训。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值得一提的是,林姝姝和小舞成了好朋友。在我们的督促下,林姝姝不但成绩大有长进,还甩掉了不少的赘肉,渐渐地开朗起来。
在集训结束的前一周,我收到她的短信:安小冷,我恋爱了。多好啊,林姝姝终于迎来了她的春天。我想起安笙那段开朗的日子和她眼底的笑,我希望林姝姝幸福。
一回到学校,我就迫不及待地向小舞打听那个男生:“神秘得很,听说是个学长,长得不错,三牧高中的。”小舞又偷偷地凑到我的耳边:“倒追的。”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勇敢!
不久,林姝姝就到了,我们连忙询问她的恋情。
“分了,我把他甩了!”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啊,这也太快了吧?!”我和小舞异口同声。
“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这么可怜?”小舞好奇地询问。
“陈天龙。”林姝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陈天龙,三牧高中的校草,安笙曾经的男朋友,就是他为了一个混蛋赌约而追求安笙,最后将她残忍地推向痛苦的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