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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铺·豌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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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家离城十里,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往前,一直都是十里,顾名十里铺

“十里铺”在整个比阳人眼里,就是“牛”,不是牛B的牛,是牛肉烩面的“牛”。满街的牛屎、牛血,牛叫声,混合着牛肉烩面的味道,俨然一味绝世补品,催生着这个两千人口的小镇,也滋养着镇上的男男女女。

金贵打小就看他爹宰牛。三俩壮汉,围着牛腿绕绳子,越绕越紧,直到牛站不住,“咣叽”摔倒,一尺多长的宰牛刀,冲着脖子奔去,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牛疼得“嘶嘶”叫,血沫子汩汩往外冒泡——这叫“刀杀”。这种放血的屠宰方法,牛肉好吃,但牛受罪,牛肉的分量也会减少,这不是金贵喜欢的,他喜欢另一种,“锤杀”。

就是让牛站着,趁它倒沫(反刍)时,用砸石头的大锤。冲着脑门夯下去——牛不动,因为这些牛都是耕牛,它们听得懂人话,告诉它“站着别动”,它就不动,视人类为亲人——但抡锤的人一定要一锤定音,不能手软,若一锤砸不死,牛的心灵就会受伤害,受了伤害的牛就会发疯,发了疯的牛就会疯狂地报复人,用它的尖角挑人;但抡锤的人下锤时的力道也不能太重,重了脑浆就出来了,溅人一身不说,牛头的卖相也不好,只能由着手劲,“噗”一声,似砸非砸,似点非点,牛便应声倒地,这样血不外流,都储在牛肉里,分量足,但牛肉不咋好吃。

还有一种方法是金贵最怵的,就是“水杀”。金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水杀”那年,他十二岁。他爹和帮工把一头母牛撂倒后,准备从牛的嘴里插根管,往肚子里灌水,一桶一桶地灌,直到把牛撑死。这种方法出肉,但耗时间。他爹插好了管子,就把灌水这活交给了金贵。金贵往牛肚子里灌水时,冷不丁看了一眼牛的眼——牛眼流泪了,大眼睛还忽闪忽闪地给金贵说话,一下子把金贵的心给说哭了,哭了的金贵把水桶一撂,拔掉管子,取了把宰牛刀,眼一闭,就朝着牛身上乱扎一气,直到把牛扎死了,可牛还睁着眼。结果牛皮给扎废了,挨了他爹一巴掌。但从那后,他爹也不用“水杀”了。他爹说,这法不积德。金贵说,不是不积德,是缺德!

就在金贵杀死了那头母牛后,金贵突然不上学了,他说他要跟着爹宰牛。他爹以为他随便说说,谁知他就真的背着书包搬着凳子回家了。前脚到家,后脚他爹就被大队的广播通知了,通知他去学校,校长要见他。他爹路上还琢磨着,感情学校舍不得金贵。到了学校,校长啥话没说,只是拉着他的袖子,连声道,“来来来!你来!你来!”被扯到金贵的教室时,正好是学生下课。听说金贵的爹来了,同学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大概是说,金贵在他座位旁的后墙上掏了一个洞,连接着一根自行车的内胎。金贵爹不懂,这干啥用的?有男生说,金贵尿尿用的,地上还有个洞,也是金贵尿尿用的。金贵爹羞臊得想顺着金贵挖的那个尿道把自己当尿撒出去。

金贵不上学了,腰里整天挎着宰牛用的工具包,屁股后一排溜挂着钩叉刀斧,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那叫一神气。

关琳是老关的独女。和金贵是同学。可能是跟经常吃牛肉有关,关琳十三岁时就把胸脯挺了起来,挺得跟她堂姐关玲的一样高,走起路来扭腰翘屁股。金贵和他的几个拜把子弟兄都叫她“小烧包”。

金贵是他五个弟兄中的大哥,老二是仇小鹏飞,是全镇子唯一名字有四个字的爷们。据说,他妈给他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那个给了她妈,又不愿浮出水面的仇小鹏飞的亲爹,单鹏飞。这些老仇都蒙在鼓里,他一直视仇小鹏飞为己出,尽管仇小鹏飞长得和他一点都不像。老三是秀才董逸卓,唯一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金贵学校校长的独子。至于怎么和金贵他们厮混在一起的,金贵说是“异味相吸”,香的和臭的放在一起,如果香的太香就会把臭的吸走,如果臭的太臭就会把香的吸走,他和秀才是属于后者。秀才说,“才不是那样,我崇尚英雄。”金贵为有秀才这样的兄弟很是臭美,秀才也为有金贵这样的朋友很是得意。老四是柳公公柳小东。柳公公这个外号是这么来的,那时梁朝伟版的《鹿鼎记》很火,兄弟几个都喜欢看,看着看着就互相叫对方为公公,什么“黄公公”“仇公公”“董公公,”叫着叫着,就把“柳公公”给叫出名了,连班里的同学都叫柳小东“柳公公”,柳小东也经常自称“洒家”。老五是关琳这个“小烧包”。

关琳对金贵有点那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金贵不承认,他说秀才喜欢“小烧包”,君子不夺人所爱。金贵不喜欢关琳还有一个原因,上三年级时,他们学校的大门上莫名其妙被人写上了“妓院”俩字,这俩字写得伸胳膊蹬腿,很有特色,校长查来查去不知道是谁写的,金贵知道是关琳写的。关琳从小就想当,想当能穿旗袍的那种。

关琳很喜欢和男生混在一起,抽烟,喝小酒,但酒量很臭,酒品也不咋地。这就要说说关琳脱衣服的那件事。关琳的爸妈不宰牛,贩牛,经常在外地,家里就关琳一人。关琳家虽居镇中,但四周都是商铺,到了晚上户户都关门卸货,回家睡觉了,安静,哥几个就经常在关琳家小聚。关琳搞点盐水煮黄豆,盐水煮花生,金贵再从家里偷点儿咸牛肉,柳公公从他奶奶的小卖铺里顺两瓶白酒,秀才和仇小鹏飞再弄几瓶啤酒。

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借着夜色的掩护,走得悄无声息,把青春这个小野兽敛住,再敛住。一旦进了关琳家的院门,就变成了撒欢的小马驹,边喝边听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时不时地跟着嘭嚓嘭嚓扭一气,喝得晕晕的,再各回各家,基本上每次都这样。但那次正喝着喝着突然就停电了,电扇也不转了,热气直扑入,汗水夹杂着暑气,衣服拧巴在身上很不痛快,金贵几个就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喝。蜡烛照得屋子朦胧梦幻,很不真实,关琳许是喝大了,也许是做梦呢,她竟然也把上衣脱了。

她脱上衣那一刻,屋子里静极了,只听见秀才大口大口喘气——看着关琳一枚一枚解扣子,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时间也似乎凝滞不动了。关琳像个女侠,站在哥几个面前,慢不腾腾的,轻不松松地,就把扣子解完了,再“刷”一下,上衣就没了,蕾丝花边的粉色胸罩,兜着两座小山“突突”地跳了出来。傻了,全傻了,金贵几个像遭遇了地震一般,平静的世界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了;也像遭遇了强电流袭击,蒙了,都蒙了。蒙过了,就开始脸红耳热,血脉喷张。关琳就更来劲了,她双手一背,再一回,胸罩掉了,两只光洁的小兔子正调皮地冲着金贵哥几个乐呢!红烛摇曳,光线朦胧而柔和,关琳竟然像个圣洁的女神,轻抬下颌,微挺酥胸,小脸红扑扑的。醉了,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