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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食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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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0月10日上午9时许,东北地区日全食这天,毗邻的N市三街区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名叫李大路的中年男子当时正和同伴们一起看日食,日食过后,这名男子却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当地公安部门介入后,就把此事定为“双十”事件。

男人的妻子名叫刘玉英,是十三中的物理老师,她焦急万分,四处托人寻找老公,然而―个礼拜、两个礼拜过去了,仍然没有一丝音讯。刘玉英有些沉不住气了。人遇到意外事故时往往容易冒出一些荒诞的念头,刘玉英现在就是这样,她竟然想到自己的老公是不是被飞碟啊、外星人啊,或者宇宙中的什么超自然力掠了去……

刘玉英的几个好友来安慰她,让她不要过分焦急,丈夫总是会找到的。一个叫刘艳艳的记者朋友首先帮她报了案,又登了寻人启事。第二天刘艳艳陪同派出所的一男一女俩警察来到刘玉英家做笔录,他们问刘玉英,李大路近期有什么反常的言行没有?刘玉英想了想回答说,没有。男警察对刘玉英说,你再仔细想想。刘玉英偏着脑袋作追忆状,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俩警察走后,刘玉英一拍脑门对刘艳艳说,瞧我这猪脑子,大路还真是说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呢!譬如有一回是在阳台上,他坐在那把破藤椅里唉声叹气地说:唉唉,指不定哪天我被上天收了去……当时刘玉英正在厨房里洗碗,听到这话,她心想丈夫不过是戏语罢了,便不理睬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呢?那么“上天”又是指什么呢?

刘玉英越想越感到后怕。

李大路不过30来岁,可他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枯萎的感觉,头发枯黄而干燥,目光干涩无神,面色也是枯黄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时常在那把散了架的破藤椅里枯坐……

他们夫妻结婚四年多了,刘玉英一连生下三个怪胎,这给李大路精神上很大的刺激。第一胎是个男婴,头颅大得出奇,只活了两天就结束了那畸形的小生命;第二胎是个女婴,头颅又小得出奇,就好像储藏室里存久了的土豆,结果也不出三天就呜乎哀哉了;第三胎更奇,不男不女,是一堆没有生命的、令人恐怖的死肉!当时医生说,这可能是葡萄胎的变异……

面对这堆粉红色的肉坨坨,李大路一连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想起它那带血丝的颜色和怪异的形状,他就恶心呕吐不止,吐完了,他就揪住自己的头发一遍遍地自我责问: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我丧失了什么能力吗?是我的生命衰退了吗?我为什么只能生下这残缺不全的生命呢?是我遗传给他们吗?那么又是谁遗传给我呢?

从此以后,李大路就开始枯了。据大夫说,人的形容枯槁,主要是心血管出了问题。按理,遇到这种事,妻子应该比丈夫更“枯”的,至少也该和丈夫一样,可是在李大路看来,妻子刘玉英却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照例响亮地呱叽呱叽地吃东西,照例絮絮叨叨地说话,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她是个空心人吗?还是根本没有心肝!大路疑惑地看着妻子的背影……

大路仍旧在阳台上枯坐,心思是那样地散淡而飘忽,而且还时常伴随一些怪异的幻觉。有一回,夫妻俩正在吃饭,李大路扒了一口,抬起头来时,突然看见妻子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苍蝇!大路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巨蝇则不停地用前肢在眼球上揩摸,又喂进口中,好像在清理汗液……

大路大惑不解!

妻子又怀孕了,肚腹渐渐鼓起,悄悄地膨胀,隐约还发出一种挣扎的声响。大路害怕极了,他总是躲躲闪闪地回避着妻子的目光,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一天,大路被妻子逮住了,妻子嗔怪道:大路,你怎么回事,老是偷偷摸摸的,你到底咋回事?大路像偷零嘴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似地,忙不迭地摇头说:没没没……没有啊,他吱吱唔唔地不知如何是好,而妻子却又自顾自地说开了,她说大夫告诉她,怀孕要多吃含钙食品,多吃动物肝脏,多吃……

呀!大路想起了,他第一次陪妻子去看大夫,大夫就是这么说的,这些年来,他就在办公室、农贸市场、家这三点间奔走,手里提着一朵朵紫黑色的、血淋淋的猪肝、猪腰子,穿行在人群中,穿行在那些林立的大广告牌之间,那些广告牌上写着:好吃贪睡,快速增长……大路气喘吁吁,头晕恶心,以至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一看到猪肝就会徒生一种恐惧,脸色突变,如一张白纸。有一回,他偶然看见一个乡下人提着一朵猪肝从街面上过去,他愣是看见那人提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而且死人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在注视着街上的每一个行人,注视着这熙熙攘攘的人世……

大路悉心呵护着怀孕的妻子。这天他又从农贸市场提回一只鸡,新品种,白毛,金爪,红冠,又肥又大。妻子手脚利索地从刀架上抽出明晃晃的刀来,手起刀落,鸡头就掉地上了,然后除毛,洗净,然后放至师占板上砍砍剁剁,刀光剑影,骨碴血渍飞溅。大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妻子的流水线作业,不禁想起了古代法场上长着一撮胸毛的刽子手……

这鸡的骨头又香又脆,真好吃!妻子说着,张开血盆似的大口,露出长长的白牙,先是将鸡腿上的肉撕成碎片,然后长长的白牙就上下一挤压,大路就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鸡骨头就成了粉末……

大路惊恐万状,他感到自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竞变成了一只小耗子,藏到了器皿背后,睁着惊恐的小眼睛。妻子则挺着一个大肚子,将军般地一出一进,身子笨得像一截木桩。大路小心地、变着法子给妻子采购不同的食品,不敢有一丝懈怠。

大路还是在阳台上枯坐……

啊呀,睡了吧,在那呆想些啥呀,真是的,毛病!妻子的声音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路慵懒地从藤椅上站起,磨磨蹭蹭地进了洗手间,洗漱了一番便进了卧室。妻子已经熟睡,打着匀称的、轻轻的鼾声;大路躺到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烦躁极了。他翻身下床,一个人来到客厅。夜深沉,屋内一片漆黑,他开亮灯,打开柜门,他好像要找什么,又拉出抽屉,翻了一气,终于,他找到了,他手里拿着螺丝刀、电工刀、钳子返回卧室,把台灯、吊灯、壁灯统统开亮。妻子从熟睡中惊醒,雪亮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迷糊中看见大路的模样,吓了一跳,说,大路,你、你你要做什么?大路眯笑着,指着妻的肚皮说,我要它、把它,卸下来看看,卸下来看看……妻以为戏语,便不理他,又蒙头躺下。大路走过去掀起被子,看见妻子穿着米灰色的睡袍,是绸缎,柔软细腻。妻说把灯关了吧。大路不关。妻说把灯关了吧。大路还是不关。大路看着妻白嫩的好像一只太阳能热水器的锌皮水箱,可是怎么不见螺丝眼呢?他顺着肚皮往下看,看见了一丛鬈曲的黑毛,沿着黑毛往上是肚脐眼;大路笑了――哦,原来螺丝眼在这里呢。他把螺丝刀立在肚脐上飞快地旋转起来……

哎哟!妻子尖叫起来。大路一激凌,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可就在这时,大路发现,妻子的大肚子瘪了,像一只瘪气球似地,大路惊讶不已。

大路大病了一场,眼圈大了,眼眶发青,人也瘦了一圈。身体一虚弱,梦就多,他梦见了乡下的老家,梦见了童年时的小伙伴,他与小伙伴们风一样在田野里狂

奔,而且身子都飘起来了,小伙伴们仿佛一个个洁白的天使;俯身下看,下面是故乡的青山绿水,山坡上有洁白的羊群、村庄和袅袅的炊烟……

身体稍有恢复后,李大路带着妻子来到了医院,他们决定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

医院里年轻的护士小姐们穿着白大褂飘来飘去,让人情不自禁地要想到她们光滑的肌肤、长长的手指、柔软的手臂,温暖如春的衣袖拂过脸际时,会飘过一缕淡淡的体香,还有她们那款款的步伐、美好动人的身姿,总让人禁不住要浮想联翩……

给妻子检查的是一个40多岁的女大夫,她说说笑笑的,这不免让人对她的医术产生怀疑。可是检查以后,她居然那么自信地说,一切正常,末了还加上一句俏皮话: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正等着农人的耕耘哩……

给大路检查的是一个大蒜头鼻子红脸膛的老年医生。大路进去时他正在看一本杂志,看得很专注,连头也不抬一下。大路注视着这个医生的脸膛,好生奇怪,这人怎么会有这么红润的脸膛呢?这时红脸膛医生动了一下身子,对大路说,去采精来吧。

采精?怎么采?大路问。红脸膛说,让你妻子帮忙,或者你自己吧。红脸膛说着递给大路一支试管似的玻璃瓶。

大路在妻子的帮助下把射进那支玻璃瓶里,用拇指紧紧压住瓶口递给红脸膛。红脸膛接过出去了,大路趁机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杂志,只见翻开的一页标题是:“人类末日的猜想!”标题很吓人。大路往下看:

科学家们研究发现,全球范围内的人类质量呈下降趋势,表面上看,从1950年平均每毫升的密度1.24亿,下降到目前的6600万,就是说50年间减少了53%;由此推想,再过几个50年,将……

人类质量下降的直接原因恰恰是人类自己。大工业生产过程排放的有害物质……人类末日论并非奇谈怪论,到了某个世纪,人类将不能生育,而原有的生命却在慢慢的死亡,世界将多么静谧……

这时红脸膛进来了,大路忙坐回原位。红脸膛坐到大路对面说道,哎呀,先生啊,你的很有些异常啊,健康的是活泼好动的,而你的、也就是精虫却懒洋洋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原因嘛,说不准,有诸多因素、诸多因素啊,譬如有的是先天遗传,有的是后天造成的,能不能好转,这也很难说啊,目前这种症状,医学界还在探索阶段,再说这种症状的治疗需要几方面的配合才会收到疗效,如心理的、生理的、还有就是你周围的社会环境。有些病人,药物只能是一种辅助作用,有的甚至根本无效……

红脸膛又说了些什么,大路一句也没有听进耳里,他只看到红脸膛的两片血红的嘴唇在不停地上下翻滚。

由于精神上的再次打击,大路又病倒了。他向单位请了假,靠在家里的床上闭目养神。可是他一合眼,就听到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大路简直受不了啦!他翻身下床,打着两片赤脚,心情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只好拉起一个枕头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抱孩子似的,心里果真得到了一丝平静,口中便自言自语地说:哦,小乖乖,别哭别哭,哦,瞧这胖乎乎的小手,圆溜溜的小腿肚……边说边朝门口走去。他来到楼下,逢人便说,哎,你们快来看我这娃,我的小宝宝,我的小宝贝……

妻子从农贸市场买菜回来,见丈夫打着两片赤脚,就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死命往回拖。大路被拖回家躺在床上安静地睡了一会,好了许多,妻子过来温柔地坐在床边:大路,你怎么鞋也不穿就出去了?大路说,没有啊,我一直躺在床上呢。妻子说,你出去了。大路说没有。妻子无意再和他争辩,只好说,好吧,起来吃早点吧,今天是日全食,九点以前我要到学校组织学生观测。

你看不看?妻子问。

看什么?

看太阳啊!

有什么好看的?

日食啊,这是很难一遇的自然奇观哩!

我不看,不过……正说话间,大路又惊恐起来,他看见妻子又变成了一只“苍蝇”,一只巨大的“苍蝇”。“苍蝇”不停地在凸起的眼球上划。大路轻轻抬起屁股,拿过一把蒲扇,蹑手蹑脚地向“苍蝇”走去作拍打状,“苍蝇”却直立起来向门口走去了。

你把碗筷收拾一下,我回来洗。妻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大路没有收拾碗筷。妻子前脚才跨出门,他后脚就跟了出去。他想起单位里有一台老式的天文望远镜。他来至U单位时,那里果然围了一大群人;起初他和大伙一块站队,后来他等不及了,就扒开人群抢先看了那半个黑太阳,然后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仍然没有大路的消息。电话铃一响,刘玉英就神经质地抽搐,拿起话筒,都是亲戚朋友打来的,问大路找到了没有。刘玉英疲惫极了,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腿脚发酸打软,她好长时间不做饭,一包速食面就打发半天,身体极度虚弱……

这时刘玉英刚放学回家,她什么也不想吃,只想一人静静地躺一会,于是她走向卧室,可是突然她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还轻轻地打着呼噜!刘玉英立时恐惧起来!再听那呼噜声却那么耳熟,她定了定神,轻轻地走到床边,只见一个满脸胡茬的人平躺在床上,这不是大路吗!刘玉英虽然还心有余悸,但眼前的人确凿无误是大路啊!这时大路也醒了,见了妻子,他笑了一下,刘玉英就扑到大路的怀里,带着满腹委曲,带着哭腔说:大路呀大路,你去哪里了,把人急死了……

大路说,我没有去啊,我不是生病了吗?我一直躺在床上呀……

刘玉英说,还说呢,不去哪里怎么头发胡子这么长也不理理?

大路伸手摸摸脸颊,感觉刺刺地戳手,他自己也奇怪起来,他在脑子里追忆着,隐约地感到自己好像出了趟远门,但是去了哪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时妻子说道,你看皮鞋都破了,还沾这么多泥巴……好了,回来就好,先去洗个澡吧。

洗澡?洗什么澡?

――大路刚在床上躺下,就有一个头戴一顶破草帽的老者走进家来,一脸神圣肃穆。他说要领大路回老家一趟,大路就跟着出去了。一路上老人在前,大路在后。大路问,老人家您是谁?您为什么要领我回家?老人一声不吭,只管往前走。翻山越岭,过河爬坡,不知走了多少路,终于看见了一座青青的山林,林中隐隐约约地有几户人家,有牛羊鸡鸭,炊烟袅袅,如梦如幻,林中落满了黄叶,水在黄叶下汩汩暗流。再往前,大路一低头才发现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河水清澈,碧透见底,成群的鱼儿游来游去,水底还有雨花石在摇晃变形,青绿的水草成了小鱼藏匿嬉戏的最好处所。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松叶的清香。

转眼,风起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老人一挥手指着前方说,那里有一个山洞,快到里面躲躲。那里果然有一个山洞。老人好像对这一带很熟悉。

他们走进山洞,老者环顾四周,然后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了,他自言自语地道:唉,洞穴、洞穴啊,洞穴是人的故乡啊。老人又指着洞外对大路说,这里就是你的老家啊,你不记得啦!大路从洞口往下望,觉得这里的景色确实有点像童年的故乡,但又不全像……

雨停了,天空晴朗,空气如水洗过一样,老人把大路带到一条河边,说,来,你去洗一个澡吧。

我不洗。大路说。

老者说,来了还是去洗洗吧。

大路说,老人家,您那么老远带我来就为了洗个澡吗?

老者说,这样的河水已经不多了,你洗了就知道了。

大路洗澡出来,感觉果然不一般,好像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洗了一样,浑身清爽轻松。

这时老者对大路说,你可以回去了,你回吧。说着就在大路的肩上拍了一把,大路就醒了。

醒时,妻子正好扑进他怀里……

(作者单位:云县发展研究中心)

短评:日益恶化的生存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对人类的危害究竟有多大?科学家们自然有理性的解释,作为文艺作品,用形象的人物和事件诠释这一主题,已成为作家们不可回避的使命。事实上,现实的生存环境本已千疮百孔,多灾多难,而绝非作家虚构而出的“人类末日”,从这个意义上说,马永胜这篇看似怪诞的《日食》,同样是对现实社会的真实反映。

当然,主人公李大路和刘玉英不幸的家庭生活仍有转机,所谓“事在人为”,只有当我们真正认识到人与自然必须和谐发展,人与人之间能够和谐相处,并将切实地付诸行动时,“老家”的“洞穴”那样令人神清气爽的世外桃源才能来到人间,这也是当今构建和谐社会必须面对和解决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