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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源头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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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奔腾的黄河,溯流而上,穿过黄土高坡,跨进青藏高原,一路向西,转眼就到了青海回族最大的聚居地青唐古城――西宁。

扑入河湟谷地,湟水款款地出现在眼前,沿湟水支流一路向北,会遇到柔弱的大通北川河,古称苏木莲河。别小看这条小河,轰动考古界的舞蹈彩饰纹盆就出在这河水边的孙家寨。

如你还有足够的耐心,再溯支流而上,就置身于一个三山怀抱之中的小山沟。早在百年以前,这里曾住过羌人、吐善人、吐谷浑、蒙古人,他们信仰佛教,给这里留下不少的佛教古物。所以小山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极乐”。

山上的泉水流了一年又~年,如今这里居住的是白帽帽黑甲甲的回回们。至于他们来自何方,有不同说法:

有的说这里是吉丝绸辅路上的大茜通都,从唐朝以来就有阿拉伯人骑骆驼路过,留居在这里,西宁凤凰山上还有他们的拱北,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有的说是明朝南京珠玑巷中获罪迁来的,也有的说是从甘肃陕西避难而来的。他们的迁移,没有家族谱系可记述,也没有更多史料可以佐证。

小村三面环山,坐西朝东,背靠祁连山系支脉金蛾山。山山皆有清泉,水汩汩而出,清亮透彻,潺于山脚,作偎依可人状。村东头的阳坡根泉眼多,这里一汪,那里一窝。泉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水泡。当地人极为形象地称为“泛眼泉”。晨曦初照,村东头的那片旷地上洒满了金银。夕阳在山,那里又成了瑰丽的宝石湾。明月当空。土山脚下,一汪汪的清泉在月光下扑闪着波眼,流了一地银色的柔媚。

泉水里的开斋节

环山的回村背靠着阳山洼地。每至春节,遥远的沟口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再等十几天就能跑到沟口看皮影戏和社火。爷爷还会带我去他的汉族世交家,他们拿出早已备好的新锅新碗新勺新筷,一边给我们炒鸡蛋,一边反复强调着新锅,一个劲儿地往我口袋中塞糖果。热闹的春节是属于沟口的。山沟内回回的村庄依然平静,嚯嚯的鸽哨声,缓缓滑过天空。

随伊历九月新月的出现,斋月到了,开斋节(尔德节)也在小村回回们的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中一天天近了。村头的泛眼泉此时格外忙碌。清泉旁,挑水的人们多起来。人们早洗过大净,倒尽缸中陈水,用灌木刷子上上下下刷洗水缸,用清水刷三遍,冲三遍,斜支起水缸,晒干。

水桶里放上碱面,用热水洗三遍,冲三遍,到泉边又冲三遍,这时水桶里的水晶莹透亮,倒进水缸如万斛珍珠然有声。立起身子'捋捋发,揉揉腰。眼前的案板,擀面杖,碗筷,切刀,蒸笼,锅台,面柜,香炉,玻璃都在等着擦洗,还得收拾上两天。

村中油炸面的香气越来越浓。“一样的面炒,十样的做造”,村里媳妇们把心思全放在面食上。这是到了检验媳妇们茶饭好坏的时候。

一样的面粉,一样的青油,能做出不一样的面食,有香甜粘牙的烫面油香;有油黄锃亮、盘得整齐的馓子;有各种图案脆香可口的麻叶;有拧成麻绳状撒上白糖的麻花;有用麻籽作眼睛的面雀;有油汪汪内包红枣的油骨朵;有掺着蜂蜜形象生动的翻跟头;还有画着各种花草内包葡萄干、核桃仁、果脯的点心……全在媳妇们的心思。

客人来了福到了,光这些面食就是一桌席。常有汉族朋友经不住这色香味俱全的面食诱惑,来个风卷残云,等后面清真老八盘菜端上来时,才大呼上当,只有看的份,没有吃的份了。

尔德节终于在清展的邦克声中来了,大门早打开了,房内房外弥漫着檀香的味道。尕媳妇们已挑过了头遍水,水缸里的水波一漾一漾,桶沿上的水珠一闪一闪。拿小扫帚细细扫过大房,小房,北房,西房,台阶,再用大桦扫扫过院子,大门外,扫过隔壁大门,扫到路口停下,抬头看看东方,才露出鱼白肚。回屋炖上有荆芥、草果、良姜的热物儿燕调上一勺糊墩墩黄牛,一不留神,沸腾的奶茶溢了一炉面子,老人高兴地说道:“今儿来贵客哩!”

老人喝完奶茶,坐在炕上看经,等第三次邦克念完。着一袭长衫。喷点香水,挟着礼拜毯,带着儿子领着孙子,走向露天礼拜场。

这天是欢乐的一天。经过一个月各种欲望的考验,天堂的桌子摆在小村回回的炕头上,人们坐在炕桌周围,喝着奶茶,嗑着馓子,吃着酸菜粉条,品着人生百味。

尕娃们的快乐更实在。穿一身新衣跟大人洗小净,转坟念经,走家串户吃“油香”,提着砖茶冰糖桂圆转亲戚,转得肚儿圆,裤兜儿满。转完亲戚,回到家,村头那棵老树在暮色里点燃了一大片晚霞,小山村静默在燃烧的晚霞里。

清真寺的雕花木大门吱哑一声合上了,铜门扣在风中摇摇晃晃,有一声没一声地叩着木门,在渐次熄灭的灯光里,小村枕着泉,席地而卧。

铜汤瓶里的极乐

“回回家中三件宝,盖碗汤瓶白帽帽。”人生总有欠缺,小村人缺啥都可以,就是不能缺汤瓶,缺水。小村回回的祖先们刚到这星罗棋布的泉源之地盹干瘪的行囊上肯定挂着铜汤瓶。八千里路云和月,靠的是路上的清水和汤瓶,安抚困苦的心灵。

在小村清真寺门口,曾挂过一幅木楹联,左边刻着“采得天地浩然气”,右边刻着“汤瓶壶中留妙泉”,字是隶书,蚕头燕尾,苍劲古朴。楹联上的漆大片大片地剥落了,斑斑驳驳地显出松木底色,右边楹联裂了一道缝,露出毛糙的松木芡子。“泉”字下面还有火烧的痕迹,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泉”字来。

谁也说不清那幅木楹联的来历,只道清真寺曾被人烧过,后来又被当仓库用。至于何人拿走了楹联,又何时挂上了都不重要了。有些记忆注定是要湮没的,只要小村回回们依然记得先人们悠远的邦克声。白胡子阿爷们肩搭白毛巾,左手拿小凳,右手提汤瓶,坐在屋檐下,台沿上,铜汤瓶叩在青石板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村人讲究灌汤瓶的水。何水洁净,何水不净,胸中自有一本账。挑水前桶要洗三遍,锅碗瓢盆、刀叉勺筷洗三遍,汤瓶也要洗三遍。水缸、水桶、放水的大锅、茶壶、茶杯都要盖盖子,实在没啥可盖,就找根长棍念句经文搭在上面。

凝滞不动是死水,水流百步是活水,相比于井水,小村人更喜欢欢快的泉水。从汤瓶里流淌出来自然就成了活水,能洗去污垢,人们沐浴盥洗离不开它,女儿出嫁,儿子娶亲,双方父母都要送一对铜汤瓶。

关于汤瓶的起源,当属民国时期西宁昆仑中学的毕业生马会计的说法最传奇。话说唐王李世民梦见一个手持净壶身着绿袍之人扶住了江山,便派人从遥远的西域请来这些高鼻梁深眼窝穿绿袍的穆斯林,唐王赐给他们首领宛尕斯一把纯金“唐壶”,状如茶壶,身长、肚圆,颈长如瓶,一侧有柄,便于手提,一侧有壶嘴,弯曲高翘,又称“唐瓶壶,”简称“唐瓶”。后来回回们家家打了仿制的“唐瓶”沿用至今。

其实,汤瓶古时称“军持”或“君池”,意为瓶或壶,制作工艺和样式源于古波斯和中亚一带。隋唐时期。随中土和中亚波斯文化交流的深入和回回商

人的贸易往来,大量样式精美做工考究的汤瓶也随回回商人来到中国,被称为“唐瓶”、“唐壶”或“唐瓶壶”,后来国人根据谐音叫成“汤瓶”。

小村人家的汤瓶质地不一样,有铜汤瓶,搪瓷汤瓶,铁汤瓶,陶瓷汤瓶,还有铝汤瓶和锡铁汤瓶等。离小村四五里,就有专门做陶瓷汤瓶的回回作坊,圆肚小嘴边上有耳把子,厚实、耐用。原料是村子后山的红胶泥,附近煤矿的青泥,加点碎陶瓷,磨细,按比例混和,塑形,烧制而成。

清晨,日头儿爬到西厢房窗户上的第二层木格子时,是汤瓶最忙碌的时候,全家十几口人围着汤瓶等着洗脸,孩子们的争吵常使李子树上唧唧喳喳的麻雀们阒然无声。

爷爷命运多舛,性格刚烈,可当他从奶奶手中接过铜汤瓶,目光总会柔和起来,这时跟爷爷要什么,他都会答应。我怀疑汤瓶具有阿拉丁神灯一样的魔力,提在手上看,汤瓶还是老样子,圆肚长嘴,在手中闪着紫铜的柔光,壶身上还是那棵无花果树,绿色的铜锈弥漫在几片叶子上。汤瓶的另一面是一行经文。

村人要出远门了,都要灌好汤瓶,洗个全美的大净。回家了,媳妇热好水,清清爽爽换个大净,喝口熬茶,缓口气,摸摸娃娃们的头,顺着他们期待的目光,把手伸进鼓鼓囊囊的衣兜。

新婚燕尔们就得吃点苦了,血气方刚,有时得天天清晨洗大净,跟他们开开玩笑,他们就幽默地说这几天头发就没干过。听者都是过来人,会心一笑。娃娃们在一旁莫名其妙。等娃娃们一脸络腮胡,想想过去的大人们的话,也笑了。

最能让人望水息心的是提汤瓶给亡人沐浴濯水。在悲怆的亚辛章的念诵声中,汤瓶里的细水在至亲或村中清廉者手中由上至下,从右到左细细地、静静地流过亡人的肢体,濯水人强忍悲痛洗完最后一汤瓶水,洗完亡人尘世的最后念想,然后用三尺白布裹身包封,入土为安。

落地要洗,成年要洗,风烛残年、灯灭烟消之后,又在儿女的汤瓶底下静静离场。来于土,又归于土,赤身而来,赤身而去,这一辈子中要洗净身体和心灵,那得用多少汤瓶的水啊?

后来,小村用上了自来水,水源还是那从远处山根里流过来的泉水,用水管径直引到了锅头前,水缸旁。小村人富有创意地用一个粗铁管焊住两头,安上水笼头,支在热炕里,一拧笼头就出热水,寒冬腊月就不用早早起来热水了,或许那些新婚燕尔们的头发不会再那么湿了吧。

担子和水桶就静静立在厨房门背后。村头那两眼泉很少有人去了,偶尔只看到有人拉着马儿去饮水,再后来村里买了农机,连马都看不到了,那两口泉就有了几分寂寥,几分荒芜。偶尔只在大旱季节,人们从各家拿来油香、面、鸡蛋和大葱,在泉水旁搭起白布帐篷,支口大锅,揪锅面片,念段祈雨经,修修泉,下午一场雨准会从天而降。看着聚拢起来的乌云,人们满怀欣喜回家,留给那两眼泉无尽的沉寂。

泉水正汩汩而出,然后聚成涓涓细流,最后合成潺潺小河、大河,流出极乐山口,汇入苏木莲河,奔向东南融进湟水河,再拐个弯儿就到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