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猪也要开水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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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由于产品单一，再加上原材料及电费上涨，焊料厂的对外销售任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产品大量积压，几百名职工已经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银行又时时催还贷款……一时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刚上任的厂长李坚眉头紧锁，满脸阴云，腮帮子上的胡子由于长期没刮，简直和《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差不多。厂区到处长满了枯草，一台台遗弃的设备锈迹斑斑，一堆堆垃圾和一塘塘污水更是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来到空旷的篮球场，他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这里可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前几年，他们厂男女篮球队年年都是市里的冠军，他这男篮队长更是威风八面，一提起后卫小李飞刀，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记录了他的青春、汗水和欢乐，而如今，一切都像那球架上的篮板一样早已是破烂不堪……
看着眼前这寂寞、萧瑟的场景，他很难把这个建厂四十多年、曾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大厂与目前艰难的处境联系在一起。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大喊：“老李!老李!不好了，又出事了!”
李坚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媳妇、厂财务科长王桂花朝他跑来，只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他皱了皱眉头，不满地说：“慌个哪样?天又不会塌下来，是不是银行又来催还贷款了，你告诉他们，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王桂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是!不是!是书店和派出所的人找上门来了，说要罚款。”
“书?我们已经好久没订了，书店找我们干嘛?至于派出所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偷……”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大了，民以食为天，几个月没发工资，是不是有人铤而走险?天哪!叫我这个刚刚上任的厂长怎么办?刚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顿时全无，他急促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财务科等着呢!”
李坚转身就往厂部跑，身后传来媳妇的声音；“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嘛。”
李坚大汗淋漓地跑到厂部，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早已将那里围了个密不透风，众人见他来了，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人们议论纷纷：
“真是越穷越见鬼了，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你说他马不知脸长，还好意思说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堂堂的高级工程师居然干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李坚走进厂长办公室，只见派出所的张所长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张所长说：“李厂长，是这么回事，今天上午十点多钟，你们这位老同志到书店看书，趁人不注意时，拿着书就往外走，被这位书店的女同志逮个正着。”
书店的人接着说：“我们看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按说他认个错也就罢了，可他还胡搅蛮缠，我们只好报了警。”
听完介绍，李坚将目光对准靠着窗子边站着的主角万福寿，此人四十来岁，有些花白的头发理了一个小平头，纤细的身材穿了一件灰色夹克，虽是高工却从不戴眼镜，平常说话总爱露着白牙滔滔不绝，天文地理，老庄哲学，他都能胡侃一通，不过正确与否谁也懒得去考证，因为即使你有理，他也要与你争个三天三夜，所以人们称他为万能的高级工程师，简称“万高工”。
此时只见他毫无愧疚之意，双手抱在一起，眼睛熠熠生辉全无惧色，反倒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李坚双眉紧蹙，高高举起的右手猛地就要往桌子上一拍，却忽然停在半空，因为他看见“万高工”偷的那本书是《现代干燥技术》，心里一动，将手轻轻地放了下来，绷着脸问道：“万工!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万福寿才将双手分开，冷冷地说道：“我在书店看书看迷了，不知不觉将书抱着就走，这位女同志追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口咬定我偷书，厂长你说这气不气人?当时我曾戏言：‘孔乙己说了读书人偷书不算偷’，这位大姐说我态度不好，一个电话就把派出所的张所长叫来了。”
“够了!你也不分分在什么场所，我的万高工!你，你还戏言呢?你再这样做，我们厂更是臭名远扬了。”
李坚转身对张所长和书店的女同志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误会!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这位先生开玩笑开惯了，也不看看书店是什么场所，不过他可是个好人，我这厂长担保他决不会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看这样吧，这书我们留下，该多少钱我们照付，另外二位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今天下午就在我们这儿吃顿便饭。”
张所长说：“算了，算了，你们厂不景气，我们就不打扰了。”
书店的女同志也说：“既然问题说清楚了，我们就不麻烦了。”
李坚笑着说道：“那不行，虽说我们厂一时不景气，但是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而且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二位，今天既然来了，那无论如何都要吃了这餐饭再走。”
李坚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找到秘书小王吩咐：“你先陪客人到街上的得月楼餐厅，我随后就来，还有!多点几个菜。”
待客人走后，李坚面对围观的人大声说：“今天这一幕，大伙都看见了，我想就此机会给大伙说两句，俗话说，人穷受人欺，马善受人骑。我们厂由于各方面的原因，目前的处境说句好听的话是英雄气短，说句难听的话就是死人口里没对词。总之一句话，我们厂现在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大伙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我这厂长也难过，也觉得对不住大家，现在厂里的所有领导已开会研究，对今后我们厂如何走出困境拟定了一些具体的办法，除此之外，大伙如有好的建议和意见都提出来，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现在我号召大家群策群力，争取使我们厂早日走出困境!另外我宣布，从明天起，八点钟大伙都必须准时上班，我将亲自在大门口打考勤，请大伙互相转达，到时别怪我六亲不认。你们也许会问，库房里还积压着那么多产品，还干什么活?积压的产品怎么处理，我已经给销售科新的政策，希望他们想办法尽快销售出去，争取能回笼一部分资金，以解燃眉之急。另外，在新产品没有试制出来以前，全厂职工一律给我打扫卫生，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想这个道理大伙都明白，如果我们厂的环境还是这样破破烂烂，大伙上班还是晒晒太阳，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那就完了，因为谁也救不了我们，全靠我们自己!现在我间大家，想不想发工资?想不想过上好日子?”
众人齐声答道：“想!”
“给我回答大声一点!”
众人一声大吼：“想！！”
“好!要想发工资，要想过上好日子，只有靠我们自己!只有靠我们自己!!散会!”大伙陆续走了，李坚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万福寿道：“万高工，走，一起去陪陪刚才那两位同志。”
“厂长!你、你这不是折杀我嘛麻?”
“折杀你?哈哈哈!你想到哪儿去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一看那书名，全身的怒火马上就消了，为什么?厂里这样不景气，你还跑到书店去看技术书，看得如此痴迷把人家的书拿出来都还不知道，我们厂要多有你这样几个人就好了，再说我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今天不是有书
店的同志吗?你把我们厂需要的技术书理个清单给她带回去，请她帮我们办一办。抽时间我得与你们技术人员好好聊聊关于新产品开发的事情。”
万福寿笑着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这万高工让你当得了。”
李坚开怀大笑道：“得，得，万高工，你那一行我可干不了。”
晚上李坚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哈哈!一切都搞定了，桂花，水!水!”
桂花从床上跳下来，不满地说：“不会喝就别喝，就那点酒量，还敢跟人拼?”
说着提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李坚抢过去咕噜咕噜全灌进嘴里，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高声道：“舒服!舒服!真舒服!”
“我说老李，你是不是灌黄汤灌昏了?厂里这情景你还高兴得起来?”
“摆平了我就高兴。”
“摆平这事你花了多少钱?”
“不多，才两百多元。”
“才两百多元?我的大厂长，虽说在家我是你的媳妇，在厂是你手下的财务科长，可咱厂几个月都发不了工资，你这招待费我可不能给你报。”
“我压根就没想让你报，这费用我自个儿兜着。”
桂花狐疑道：“你自个兜着?怎么你还有钱?”
“怎么会没有?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你哪来的钱?”
“钱、钱……桂花你记不记得我们打篮球时我常说的那句名言?”
“得了吧，你那狗屁名言，什么‘两分不在姿势在’，我问你如果打球得不了分，那还不是孔夫子搬家净是书(输)，这些天我看你又多了一句名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真的我看这些日子你这脸皮也真够厚的。”
“不厚?不厚今日你能做我媳妇吗?能有这个家吗?”
说到这里，桂花马上警觉地问道：“对了，我昨天从我爹妈那里借来的钱，你有没有给小娟寄去?”
“这这……”
看到李坚吱吱唔唔的样子，桂花一下冲到他面前，一掏口袋，一分钱都没有。
“我说你呢!一提到钱你就给我绕来绕去，原来是将寄给女儿的钱给吃喝了，你这样做还算个大老爷吗?”
“唉，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厂里嘛。”
“好!好!我再问你，你那餐饭不是说才二百来块嘛，怎么全没了?”
“又付了那本书钱，余下的我全给了万高工。”
“为什么?”
“第一，吃完饭后我将口袋里所有的钱往万高工的怀里一扔对他说，你现在就去给我买套西装换上，像你现在穿得那么夸张，怪不得人家将你当贼抓；第二，这不仅仅是他万高工个人穿着的小问题，而是关系到我们整八厂形象工程的大问题，你想焊料厂堂堂的高级工程师走出去穿得破破烂烂的，你研制生产出来的产品谁会相信你的质量?”
听到这里，桂花的气消了不少，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就算你说得有理，那孩子咋办?”
“你再想想办法。”
“想办法?这回是第二次了，你忘了，上个星期天，我才从我妈那儿拿来1000元，不是让你送给住院的老孙头了?昨天我厚着脸皮又拿来600元，指望你给小娟寄去，可你倒好，这下又让你花出去了。”
“既然这样，我明天回去给我老爷子借点。”
“唉，算了，你爹妈经常生病，肯定没有多余的积蓄，还是我回娘家想想办法吧。”
二
第二天一早，李坚就和秘书小王叫上值班警卫守在大门口，来一个他便让小王登记一个，到了八点钟，他向小王问道：“怎么样?情况还不错吧?”
“厂长!我看差不多吧，看来大伙对你昨天讲的那番话还是挺重视的。”“那就好，那就好，这说明我们厂的人还是蛮有觉悟的嘛。”
正说着，对面胡同里一辆自行车朝他们飞驰而来，到他们面前“嘎叽”地一声停下，来人取下墨镜，双腿跨在车上大咧咧地拍着李坚的肩膀说道：“哦!是大厂长啊!是什么事劳你的大驾?”
来人二十七八岁，身高近一米八，浓眉大眼，高鼻梁，皮肤白皙，此人姓唐名三，绰号“唐伯虎”，技校毕业生，现在二车间当维修钳工。
李坚眼睛一瞪大声问道：“唐三，现在几点了?”
唐三满不在乎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厂长，才八点过五分嘛，你咋呼个啥?哼!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是为了啥?那还不是全因你的过错!昨晚你给万高工灌了两碗黄汤，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回到家拉上我一晚上瞎折腾，一会儿翻书，一会儿查资料，差不多一个通宵。”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12点钟你溜出来干什么?是不是去找你那几个下中班的哥们了?”
“这、这你怎么会知道?”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好，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拜拜，我要去上班了。”
李坚右手一拦，咆哮道：“等等!现在用不着你到里面上班!你给我下来!将车子推到门房那边，你就给我在这大门口好好的站岗。”
“站就站。”
唐三一边嘀咕着，一边将腿慢慢地放下来，将车推到门房边摆好，直挺挺地站在大门口，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李坚转身又对门卫说：“赵虎，你给我好好地看着他，不到12点，决不准他离开。”说完，招呼小王道：“咱们走，我看今后还有谁敢违反劳动纪律!”
话未说完，只听见唐三道：“厂长你别走，你看谁来了!”
李坚回头一看，是他的媳妇桂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来，待桂花走到他面前，李坚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道：“你怎么才来?去!跟唐三一块站在这儿给我守大门。”
上午11点钟，李坚在车间和工人们打扫卫生，正干得热火朝天时，只见唐三鬼鬼祟祟探头探月卤地走来，李坚跳下窗台扔下抹布大喝一声：“唐三!你不给我好好的站岗，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厂长!你让我找得好苦，桂花婶实在是挺不住了，太阳又辣，我们劝她到房子里坐一会，她硬是不肯，再这样站下去，我看会出人命的。”
李坚心里一沉，是啊!老伴身体胖，又有高血压，那么辣的太阳，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咋向家人交待?但一抬头发现大家的眼睛全都注视着他，他一咬牙心一横说道：“只要她没昏倒，就让她站到12点钟，你走吧。”
唐三只好含着泪走了，好容易到了12点钟，李坚第一个跑到大门口，手刚扶住妻子的手，桂花一个踉跄就跌倒在他的怀里……
李坚下午下班回到家，见桂花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他走到洗脸架前，用湿毛巾擦了擦脸，来到桂花床前，轻轻替她捶起了脊背，桂花手一拨转身说：“李大厂长，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你老工作又忙身体又累，还是去一边歇着吧。”
李坚说：“桂花，你可别这么说，我心里的苦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怎么不清楚?你明明知道我有高血压，太阳又那么毒，你就忍心让我那么干站着，唐三、赵虎都看不过意，替我去找你求情，可你倒好，绝情得很呢!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是巴不得我死了你好重新去找。”
李坚急得脸红筋涨，搓手顿脚：“桂花，我李坚如果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天打雷霹。”
“你别红口白牙的赌什么咒，早上你不是威风得很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进厂20多年，年年都是先进，想不到一世英名，居然毁在自己丈夫的手里，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李坚陡地站了起来大声说：“老婆又怎么啦?一世英名又怎么啦?你知不知道军中无戏言?昨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从今天起不准迟到早退干私活，可你倒好，一点面子也不留，早上起床磨磨蹭蹭，居然超过上班时间二十多分钟，这明明是当众给我过不去，我不罚你我罚谁?实话对你说吧，不要说你，就是我亲爹亲娘我也照罚不误。”
桂花跳了起来恨恨地说道：“我磨磨蹭蹭?我问你今早谁先出的门?”
李坚思忖了一会，眼睛一亮抬起头道：“对啊，好像是你先出的门，你临出门还交待我早点在锅里，那你为什么还会迟到?”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昨晚再三交待，要我今天一早就到银行提款，催账的人早上八点钟就到，你这死猪也经不住开水烫了?所以我老早就到银行门口守着，一提到钱我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可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来了个大义灭亲，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对了!是这么回事，可催账的人今早没来，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忘了?很好，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什么军中无戏言，即使是你的亲王老子你也不放过，李大厂长!你们是领导，我们是兵，这事你看咋办?”
李坚一看桂花杏眼圆睁，右手一摸后脑勺，心想这下可坏了，怎么办?对了，前几天就说好要和万高工探讨一些技术问题，现在正是时候，等她在家里气消了，回来再赔不是。
三
经过半年多的治理整顿，工厂和职工的面貌焕然一新，焊料厂科研、生产部一步步走人了良性循环，人们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可仍有一人眉头紧锁，那就是厂长李坚。此时他阴沉着脸，回到家将鞋一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桂花弄好饭菜叫他起来吃，他说没胃口，急得桂花搓手顿脚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李坚的脑海里还呈现出刚才在车间的那一幕，前些日子公司和省科委批准了他们的立项报告引进国外先进设备生产球形焊粉，并及时调拨了部分资金，他又到银行厚着脸皮贷了一点款，才使设备顺顺当当地到位，可没想到设备安装完毕后，这几天的调试老是不顺利，弄得前来安装的“老外”和万高工拿着图纸满脸汗水不知所措。此时只见唐三背着手，嘴里叼着烟，东瞅瞅西瞧瞧后，望着“老外”和万高工幸灾乐祸地对几个女工说：“我看那‘老外’是个草包，这么小点问题也没看出来，你们再看看万高工平常不是牛哄哄的吗，关键时刻还是银样锻枪头。”
李坚不满地对唐三小声说道：“你看人家都忙成那样了，你少说点风凉话行不行?要不你上去试试，闲着多动动脑筋看看书，别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几个女工吓得没敢再吭声，只有唐三不买他的账：“李厂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焊料生产线可是贷了银行一大笔款啊!如果不早一天投入生产，光是银行的贷款利息我们厂就吃不消，不过今儿这事你应该问‘老外’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千万别拿我们这些小工人来撒气。”
“你这是什么话?大河无水小河干，难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工厂不就是自己的家吗?”
“拉倒吧，我的李大厂长，现在是什么时代?工厂是我们的家?你问问这话哪个工人爱听?谁又会相信?”
李坚刚想发火，只见唐三将手里的烟头一丢，嬉皮笑脸地说：“李厂长，你千万别发火，我们吵起来让老外看了多没面子，这样吧，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是个小工人，如果我把这条生产线摆平了，首先你奖我5000元，然后你得保证给我找个漂亮的媳妇。”
众人大笑起来，“老外”也停下手中活计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问万高工：“万，他们在笑什么?”
万福寿将唐三的话翻译给他听后，没想到“老外”激动地将图纸扔给万福寿，走过来拉着李坚的手说：“李，答应他，钱没问题，没问题，统统由我出。”
李坚咬咬牙，对唐三说：“你知不知道军中无戏言?”
唐三肯定地回答：“愿立军令状，如果我摆平不了它，我立马走人。”
李坚手一挥：“行!”
唐三提了工具箱，走上调试台，用扳钳拆下一组零件，走到老虎钳上，夹紧后锉起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大汗淋漓的唐三重新安装好后对万高工神气地喊道：“万高工，供电!”
万福寿合上电闸，唐三一按按钮，神了!生产线居然正常地运转起来，全场掌声雷动，李坚情不自禁地笑了，而“老外”早已飞身上前同唐三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李坚又是喜来又是愁，喜的是生产线正常运转，钱的事好说，愁的是这唐三是全厂有名的小赖子，虽然人长得不赖，可姑娘们都不敢跟他好，为啥?你只要听一听他平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明白了：“靓仔当堂坐，富婆逐个挑。”因此人人都认为他横挑竖拣，牵线搭桥通常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李坚一回家就绷着个脸往床上一躺，心里愁呀，一厂之长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等桂花好不容易从他的嘴里将事由掏了出来，心里也是一筹莫展：“惹上这个小赖子，可真是件麻烦事，除了你刚才说的，我还告诉你这小子花心得很呢，厂里看电版的小王、一车间的小李都是我们厂长相不赖的姑娘，就因为他的花脸壳好看，人家主动与他套近乎，可他却冷如冰霜，并放出话来说，他这‘唐伯虎’要亲自点秋香。”
李坚搔了搔后脑壳得意地说：“既然这事这么难办，我倒有一计。”
“你有啥计?”
李坚将他的计谋一说，桂花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啥计?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第二天下午在全厂大会上，李坚当众奖了唐三5000元，加上“老外”给的5000元，唐三一下就得了1万元，按理这小子要高兴才是，可这他上台领奖时全无喜色，接过钱款时，唐三悄声对李坚说：“厂长，人心都是肉长的，厂里那么困难，我于心不忍呀。”
会后，他自己留下“老外”的5000元，另外的5000元交到了厂工会作为困难职工的补助资金，为此这小子名声大振，说焊料厂有个“唐伯虎”除了有一手绝活之外，还有一副侠义心肠……李坚很清楚“侠义”二字的含义，因为在钱的问题上这小子倒是大度得很。当然，厂长答应过的事他也是决不含糊的，除了上班时间外，不论在哪种场合，也不管人多人少，见到李坚他就嬉皮笑脸地问：“厂长，我那事你没忘吧?”
李坚也满不在乎地回答：“没忘，没忘，军中无戏言，哪能忘呢?这不，我正托你婶子到处给你张罗呢。”
渐渐地李坚也吃不消了，为啥?由于这小子到处宣传，厂里厂外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伙都瞅着他这厂长给唐三找个啥样的媳妇?还有，千金易求良将难得，有人开始出高价来挖墙角，目标就是唐三。生产刚有好转，又面临着人才流失，你说李坚能不急吗?回到家里他给媳妇下了军令状，命令桂花广泛发动群众动脑筋想办法留住人才。
这天刚一进门，李坚就大声嚷嚷道：“桂花!我给你的
任务有进展吗?”
一提到“唐伯虎”，桂花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发动了全厂的老姐妹找来了好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可他一个也瞧不上，还说不是他心目中的秋香，私下里她悄悄地问这小子：“我的小祖宗，你那秋香是个什么样子说出来我们也好去想办法嘛，总不至于就是电影上扮演秋香的巩俐吧?”这小子憋了半天，脸一红，抿着嘴道：“我心目中的秋香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话一说完这小子一溜烟地跑了，气得桂花在心里骂道：“小背时鬼!你拿老娘开什么涮?”现在李坚问起这事来，她闪烁其词，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李坚看着自个的媳妇，心里暗暗纳闷，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瞬间就哑了，他狐疑地望着她说道：“是不是他欺负了你?”
“他算老几?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这倒也是，不过看你吞吞吐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桂花此时尴尬万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桂花赶快跑过去拿起了话筒，原来是女儿打回来的，当桂花将全部事由讲完后，女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叫老妈转告老爸不用操心，等她放假回来，她会收拾这小子。
桂花放下电话，对李坚说：“女儿叫你不用操心，她说‘唐伯虎’不会跑，他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她马上就要毕业了，等她回来，她说她有主意。”
听完桂花的话，李坚不解地问：“以前她不是说要考研究生吗?”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能收拾‘唐伯虎’?”
桂花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桂花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唐三，桂花吃惊地问：“唐三，你来干什么?”
只见唐三涨红了脸，吱吱唔唔半天答不上话来，李坚说：“唐三，你小子有种!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找媳妇居然找到我的门上来了。”
唐三道：“刚才小娟打电话给我，说这个玩笑开大了，叫我向你们赔不是来了，这一切都是小娟导演的，其实我们早就相爱了，但小娟怕你们瞧不上我这个技校生，因此要求我，一要认真地学好技术；二要在关键时刻露一手，加深你们的印象；三是通过我找对象这件事扩大我们焊料厂的知名度。所以……”
听完“唐伯虎”的一番话，先是桂花和李坚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还是李坚反应过来，低声道：“老婆子，闹了半天原来是你那宝贝女儿捣的鬼，你还不快请客人进屋来?”
“对，对，我真是老糊涂了，‘唐伯虎’你请进，请进。”
三人进屋后，不一会屋内传来欢声笑语，只听李坚爽朗地说道：“死猪也要开水烫，烫了肥猪好过年!”
(作者单位：云锡公司研究设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