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女,我们能从侮辱中获取尊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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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背时的遭遇一起吃掉
１９７７年，我出生在黑龙江绥化县。２２岁那年，我和好友王珊中专毕业后结伴来武汉。当时，我在一家酒楼做服务员，王珊却在一家名叫ＭＬ的酒吧里当吧女。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到王珊那里玩。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诡异的灯光，缠绵的音乐，暧昧的味道在狂欢享乐中满室张扬，所有的吧女穿着吊带低胸短裙，巧笑嫣然地来回穿梭。她们的衣裙吊带都跟皮鞋带差不多细，裸着的胸脯可以看到白色的。我的脸一下就烧红了。吧女不会是做那个的吧？想到这里，我心里很害怕，还有些替王珊担心。
王珊知道了，笑着解释说在酒吧打工的女人分吧女和小姐。做“那个”的是小姐，吧女的工作只陪酒和陪聊。
这时，有客人买王珊的酒，她就去招呼客人了。隔着几张桌子，看到很多人围着她肆意调笑，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王珊后来告诉我，吧女每月有１０００多元的固定薪水，再加上５％的客人酒水账单提成，实际收入是５０００元左右。这个数字让我大吃一惊，我每天在酒楼抹桌子端菜，辛辛苦苦做一个月，只能挣５００元钱，而她只坐在吧台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轻轻松松就能挣５０００元，太不公平了！
我们都是东北女孩，从小就喝酒御寒，有些酒量。王珊看出我的心思，怂恿我来ＭＬ酒吧做吧女，还说彼此有个照应。我答应了。
正式上班前，我接受了岗前培训。内容是熟记各类酒水的品牌、酒性、价格和各种各样的赌酒技艺，有骰盅、扑克牌和猜拳。负责培训的领班说，做吧女，要想让客人多喝自己少喝，就要勤练苦练赌酒技艺，还要注意推销技巧。
一个天气阴沉月亮长了毛的晚上，有个约摸３０岁的男人走进酒吧，他的脸上带着跟天气一样的阴沉，我立刻微笑着迎上去。光看他一身新潮的名牌衣服，我就猜到他很有钱，而且是常进酒吧的那类人。
我明知故问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才热情地把他带到离舞台最远的角落里坐下。如按行规，我应带他去靠近舞台的地方，然后向他介绍酒水，可我没有。
我把身子微微朝前倾，像朋友一样柔声问他：“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他冷冷地看我一眼，掉过头，没理我。我笑着起身，到员工休息室拿了两个苹果，那是我晚上的夜宵。我用小刀削掉苹果皮，递一个苹果给他，开始在另一个苹果上刻字，边刻边说：“我今天好背时啊，被小偷偷了２００元钱。我要把这件事情刻在苹果上，还把苹果吃掉，连同背时的遭遇一起吃掉，我就走运了。”说完，我把小刀递给他。他听了我这段有些搞笑的话，开始打量我，我也回望他，他的眼睛变得柔和了些。最后，他学着我的样子，也在苹果上刻了几个字，然后大口大口吃起来。我抿嘴笑了。他问我是不是新来的，为什么不向他推销酒水？我马上报出了２０多种酒水的品牌和酒性，然后说：“我很想为你介绍酒水，可看你这么不开心，就放弃了。因为，我不想让你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是不是骗子？
可以想像，一个经常进酒吧的男人，听到一个吧女讲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应。他颇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要我去拿两瓶最好的酒，还提出玩骰子，赌总点，谁输了谁喝酒。我先把骰盒拿来给他，才到吧台点了两瓶Ｐｅｔｒｕｓｅｔｒｕｓ。Ｐｅｔｒｕｓｅｔｒｕｓ，是法国出产的，因为酿造时用的是特有的陨石土壤，酒质独特醇香，是世界上较为名贵的酒，价格自然也不菲。我有些忐忑地把酒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看，无所谓地放到一边，从骰子盒里把骰子拿出来，玩了一会儿，又扔回骰子盒里，说：“开始吧。”
骰子共有６个，一边３个，都是标准的六面立方体，每一面的数字分别刻着１至６个数字。赌总点就是看谁摇的总点数大，大的一方是赢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没猜错，他真的常进酒吧，还是个摇骰子高手。只见他熟练地拿起骰子盒，让骰子盒绕水平轴转动，然后靠近耳朵附近一阵猛摇，“啪”地一声将骰子盒平放到桌面，轻轻揭开。我低头一看，总点数１６点。再抬头，正好看到他满脸得意的微笑，好像认准了我一定赢不了他。
１６点，不是一个小数字。我能赢吗？
领班说过，赌酒时首轮力争要赢。如果输了，客人没兴趣跟你玩下去。我强迫自己定住神，抓起骰子盒摇起骰子，还耍了点小花招儿，老天保佑，我终于摇了个１７点，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尾气还没吐完，就看到他咕噜噜喝下了一满杯酒，然后不太高兴地开始赌第二轮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有钱人还是个小孩。接下来的赌酒，我只好装输。
客人来酒吧是想放松，我的工作是想法让他多买酒。如此就要多长个心眼。只要他高兴，只要他买酒，输了有什么关系呢？本来，我只想偶尔输几次，可看到他赢了后乐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只好强迫自己一输到底。幸好，这酒度数低，我应付下来了。临走时，他说：“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我会再来的。我叫吴川，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徐昭涵。
其实，很多吧女至少有３至５个名字，我也有５个不同的名字，还有５张相应的身份证。当然这些身份证全是假的，目的是为了骗客人，也为了保护自己。
吴川再来时，不要我陪他赌骰子了，我们喝酒聊天。他问我从哪来，多大年龄，为什么要做吧女？我告诉他我是山西人，从小父亲就死了，母亲又得了癌症，为了给她治病，我只好出来做吧女。为验证这些话，我还从皮夹里像模像样地掏出了一张身份证递给他。听完了我编的故事，他怜惜地望着我，说：“你真可怜，我一定要帮你。”
吴川不是第一个提出要帮我的客人。事实上，我的父母都在人世，都健健康康。为了调节气氛，拉近关系，我们常编瞎话。
不料，吴川当场给了我２０００元钱，说是给我母亲治病用的。捏着钱，我又兴奋又不安。２０００元钱，对他也许是九牛一毛，对我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也许他不知道我在说瞎话，那我编这个故事哄他的钱，算不算骗子？此后，他经常来找我，有时给我一些钱，有时给我一些小礼物。每次看到他，我都会很高兴，如果他几天没来，我就像掉了魂似的六神无主。我这是怎么了？我爱上吴川了吗？
有谁能知道吧女的痛苦？
我发现做吧女要想多挣些钱，酒量挺重要，我就开始有意识地练酒量。一段时间后，我的酒量提高了，可以喝６两白酒而面不改色。很多客人都知道ＭＬ酒吧有个能喝酒的女中豪杰，找我陪酒的人越来越多。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个自称姜总的客人策划了一个灌倒我的阴谋。
那晚，我陪别的客人喝了不少酒，已有三分醉意了。姜总带几个朋友来，点名要我陪酒，还说只要我答应喝３杯茅台，他就买６瓶茅台。为了多挣点提成，我答应了，心想，不就是３杯吗？就算有三分醉意，也不至于有问题。我怕他等我喝完３杯后继续纠缠，就与他约法三章：“姜总说了算，一杯不多，一杯不少！”他哈哈一笑：“说话算话，３杯就３杯。不过，规矩我来定。”
姜总要我拿了个最大的酒杯，又要了一瓶啤酒，先是往大酒杯里倒茅台，在酒刚到酒杯三分之一的时候停下了。我正在奇怪他为什么不把酒倒满，只见他开始往杯里倒啤酒，等酒杯满了才说：“喝吧，我这第一杯酒叫深水炸弹。”我才知道上当了，刚才是说喝３杯，但并没说是喝这种“杂交酒”。白酒跟啤酒兑在一起，不仅酒劲大，醉了后劲更大。我为难地看着他，他正得意地哈哈大笑，他的朋友开始起哄了，要我喝下去。我只好不情愿地端起了酒杯。啤酒是凉的，白酒却是热的。一杯酒下肚，我就觉得胃里有一股又凉又热的气体直往喉咙上冲。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胸腔里涌出来，我拼命连吸几口气才硬压了下去。大酒杯能装２两茅台酒，三分之一就是７钱左右，３杯也就是２两。我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照这个喝法，我只要忍忍也应付得下来。
不料，他在第二杯酒里兑进了三分之二的茅台酒，还告诉我，这第二杯酒叫“泰坦尼克号”。我只好咬咬牙，皱着眉头把酒喝了。
咽下酒，我就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得特别厉害，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我知道，这是醉酒的前兆。我赶紧闭上双眼，一双手牢牢地扶住椅子，慢慢地稳住。不用看，我已经猜到他会在第三杯酒中兑进一杯白酒了。端起这杯酒，我的手微微抖起来。我真的不敢再喝了。这一杯喝下去，非倒下不可。王珊看到了，娇笑着走过来，提出替我喝了这杯酒。姜总摊开双手，说：“我这最后一杯酒，名字就叫‘航空母舰’，是专为昭涵调制的。昭涵要不给面子，就按规矩办吧。”
酒吧的规矩，客人点吧女陪酒的时候，如果不同意别的吧女代陪，那个吧女就是喝死，也要喝下去。如果不喝，客人就要退酒。按规矩，除了客人的酒钱算到吧女身上外，还要罚５００元钱。
那天，我硬着脖子把第三杯酒喝了，就被送去了医院。我的胃出血了，医生训我：“一个女孩，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我的鼻子酸酸的。以前喝酒是为了御寒，辛辣的酒劲一下肚，全身就暖和和地舒服极了，给我带来了很多乐趣。如果不想喝了，完全可以不喝。可现在喝酒是为了生存。有时候不想喝也要喝，而且还不能说出来。有谁会关心吧女是不是愿意喝酒，又有谁能知道吧女喝酒的痛苦呢？
甜蜜的情话有多甜
吴川得知我住院了，带着玫瑰花和水果来看我。他沉默地坐在病床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久的静默中，他拿了个桔子，剥了皮，递给我。我接过来，慢慢地塞到嘴里。胃出血的人，是不能吃桔子的。一个护士过来查床看到了，抢过桔子，扔进垃圾桶，还指责吴川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
护士走后，吴川歉疚地自责，说他真不知道这个常识，我笑着摇头。他一片诚心来看我，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是他剥的桔子，我不能吃也要吃吧？面对我的无言，他突然说他喜欢我，说我善解人意，特别在他心绪不安时。那时候的我，在外漂泊久了，好需要一个怀抱赶走我的孤独。于是，我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接受了这份爱情。
出院后，我担心吴川看到我混在一群男人和一帮坐台小姐中间会难受，就提出另找一份工作。吴川却说没关系，因为他相信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我觉得他真是个开明的男人，心里就有排山倒海的爱情在泛滥、翻腾。我们像天下所有的恋人一样，经常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只是我始终记着临行前妈妈再三叮嘱，好女孩绝不可以在婚前失身的话，就一直拒绝他进一步的要求。一开始，我还担心他生气，幸好他很尊重我，这让我更爱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来酒吧的客人大多喜欢聊“黄段子”，而且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比着讲，抢着讲，好像会说“黄段子”就是身份的象征。特别是那个姜总，还把“黄段子”抄在一个小本子上，时不时拿出来念上几段。如果听到别人讲了新鲜的“黄段子”，他还要记下来。
有天晚上，姜总又带了几个朋友来玩。几杯酒下肚，他说：“我给大伙讲个笑话吧。话说某日公交车上来了一位小姐，手上提了瓶鲜奶。当车驶到了一个大站时，人越来越多，挤得连喘气都很困难。小姐手上的鲜奶被人挤泼了，溅了一身。小姐气极败坏地说：讨厌！不要挤啦！我的奶都给你挤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客人哈哈笑出了声，他们明目张胆地盯着我的胸部看。我不好意思，姜总却色迷迷地问我的奶是不是挤泼了。我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尴尬地拿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已经够羞窘了。看到我这个样子，姜总越发来劲了，硬逼着我讲一段“黄段子”，我不答应，他们就提出退酒，姜总甚至走过来，向我胸前伸出了“咸猪手”。我极力躲让，正在纠缠间，吴川来了，拉起我就走，正在兴头上的姜总哪里愿意，说他们已买了我的酒，我有义务迎合他们的“雅兴”，结果双方吵起来了。吵着吵着，一个人突然弯腰拿了个酒瓶，举得高高的，对着吴川做出要砸下来的架式，我尖吓一声，“打人哪，打人哪……”吴川的身手很敏捷，一翻腕，酒瓶就到了他手里，他重重地将酒瓶往地下一砸，“砰”地一声脆响，玻璃飞溅，姜总一行人似乎清醒了不少，主动结账走人。
那晚，我没有给吴川拿酒，却带他去了我的宿舍。这个英勇英俊的男人，不仅吓跑了姜总，也摧毁了我最后的防线，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了。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我是最让他心疼的女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样惹他心疼的女人。还说这种心疼，是发自胸腔的，是割人心肺的心疼。听到这些话，我先是错愕，然后是心如鹿撞，接下来感动莫名。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么甜蜜的情话。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问王珊：“甜蜜的情话有多甜蜜？”她没回答，只长叹了口气：“唉，你呀……”
很快，我就明白了王珊长叹一声的原因。自那天后，吴川就很少来酒吧，即使来了，我们只是找个包间后，他又借口有事很快就走了。后来，我再也看不到的身影。打他手机的次数多了，他会阴阳怪气地说：“你别缠着我了，我在你身上下的本钱也不小啊，知足吧！”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姜总”只是吴川公司里的办公室主任。他们合伙演了这场戏，使吴川得到了我。难怪每次“姜总”来了，吴川就来了。
我傻了，一股愤怒的火苗在我的胸腔里蹿来蹿去。可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吧女，我能把他怎么样呢？
我们能坚持下去么？
吧女虽不坐台，可常有很多客人借机“揩油”。１２月的一天，我陪一个外地来的客人喝酒，看他的样子，大概有５０多岁。喝了一会儿，他拿出２００元钱，说是给我的小费。可等我伸手去接时，他却把钱往我的胸罩里塞。我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并解释吧女是不坐台的。他恼羞成怒，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就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我委屈地趴到桌上哭了。就在这时，我摊在桌上的一只手臂突然变得痒痒的，而且那种痒痒的感觉继续往脖子上延伸，我抬头，却看到有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的嘴正“咂吧咂吧”地响，一副色迷迷的相，变态极了。他看我抬起头，就用力把我往他怀里拉。我又气又怕，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休息室，贴着休息室的墙角蹲了下来。当时，我的脑子像灌满了浆糊，有惊愕、憋闷和羞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滴眼泪都没留，就这样傻傻地蹲着。直到酒吧打佯，王珊进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我扑到王珊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王珊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安慰我这是常事，她遇到过无数回了，还用我们读书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鼓励我：“生活总是残酷的，可我们不会灰心。”她说这话时，我感觉很勉强，我们真能坚持下去么？我们会从忍耐中挣到我们的人格尊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