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的牛形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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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宏村，整个人便宛如跌进了一张活的明信片里。

宁静的山，起起伏伏地在妩媚的阳光里微笑；安恬的湖水，从从容容吟着一阙温柔的歌：满湖的莲叶，娉娉婷婷地绽放出一种清淡的风韵。就在这醉人的湖光山色里，138幢明清时期的古老建筑，睥睨众生，傲然挺立。

宏村位于安徽省黄山西南麓（距离黄山风景区大约35里），被誉为“中国画里的乡村”，在2000年被联合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那天傍晚，我和日胜拖着行李沿湖而行，这时，有个年轻人前来搭讪：“找民宿吗？”我答道：“是呀！”他说：“来我家看看，好吗？”这位名字唤作“舒宏跃”的年轻人，是在三年前开始经营民宿的。

我们随着他，在多条长长窄窄的巷子里穿来拐去。宏村最为奇特之处在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水道相连，所经之处，水光潋滟、水声潺潺。

舒宏跃一边走一边侃侃地说道：

“这个村庄，一直都是人们研究中国水利史的活教材。宏村的汪姓祖先过去聚居于其他村落时，屡遭祝融光顾，苦不堪言。后来，当他们规划建设宏村时，为了预防火灾，便凭借科技，着力于建设完整的人工水系，全长1200多米，九曲十八弯地绕经每家每户，除了防火之外，还可充作发电、灌溉之用，而居民饮用和洗涤也靠它。”

这蜿蜿蜒蜒地流经全村的水道，为宏村蔚成了一道独树一帜的美好风景，闪闪烁烁的水光，为每家每户镶上了一道道晶莹剔透的亮光。最为奇特的是，不论晴天或雨天，水道的水位总能保持一定的高度，充分地展现了古人叫人折服的大智慧。

我看到有些人蹲在水道旁洗米洗菜，有些却在洗涮衣物，忍不住质疑它的卫生性。

舒宏跃笑道：

“水道里流动的，是畅通的活水，不是停滞的死水，所以，能保持一定的洁净度。过去，汪氏祖先曾定下规矩，早上8点之前，水道的水只供饮用，8点过后，居民才能用以洗涤。不过，现在，有了自来水的供应，这条规矩自然作废了。”

这些水道，还有一个“特异功能”——全村共有99条小巷子，外人入村，如入迷宫。但是，懂得了“逆水出村、顺水入村”的这个原则，便不会轻易迷路了！

宏村大约有400余户人家，过去，多数务农。农民种稻、种菜、种竹，然而，自1989年村子开始发展旅游业后，目前已有百余户人家转而搞“农家乐”，提供膳宿给外来游客。

舒宏跃感叹地说：

“旅游业大幅度地增加了我们的收入，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但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却影响了我们的生活素质。以前，宏村是个安宁、安静而又安祥的小村庄，白天晚上只闻水声潺潺，可是，现在，您瞧……”

游客，四方八面地涌来，杂杂沓沓的脚步声，把清脆悦耳的流水声全都淹没了；而导游从扩音机里散发出来那一波一波犹如录音的刻板声音，更形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除此之外，全国各地美术学院的学生都爱来宏村写生，横街窄巷，都被支起的画架占据了；饱受骚扰的景色，在画布上不安地扭动着。此外，还有许许多多小食店、手工艺品店应运而生，有声与无声的喧哗，处处处处充斥。

走在人影晃动的巷子里，我忍不住问道：

“身为宏村人，你可希望恢复以前那种无欲无求而又清静恬然的生活面貌？”

舒宏跃一听，便连连摇手说道：

“不行不行，农家生活太苦了，一年四季忙得团团转，依然得勒紧肚皮过活，碰上雨灾旱灾，更是三餐不继。现在呢，活干得少，饭却吃得比过去饱，日子也过得比往昔轻松！”

我们从一条窄巷转进了另一条很瘦很瘦的巷子里，在清澈的水道旁，立着舒宏跃那所染着岁月风尘的屋子。房间干净而宽敞，从窗口可以俯瞰山景，我很满意，取出护照来登记。没想到，他一看我们的护照，便失望地说：

“哎呀，农家只能接待国内客人，你们是国外游客，必须去住宾馆。如果我让您们下榻，会被罚重款的！”

我们只好无奈地拉着行李，走到横街的添灯旅舍去。

舒宏跃跟了过来，热心地说：

“明天，我可以免费充当您们的导游，带您们去玩。”

根据规定，游客入宏村，每人必须付入村费104元人民币，这些钱，到了年尾，会让宏村居民平分。因此，游客入住宏村后，经营民宿者有义务充当免费导游。

告诉舒宏跃，我想品尝农家菜，他高兴地说：

“烹煮农家菜，我最拿手呀，晚餐就在我家吃吧！”

他给我们煮了栗子焖土鸡、笋衣熬腊肉、鸡蛋炒野菜，全都是风味朴实的家常菜，谈不上什么大惊喜，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道“榛子豆腐”。舒宏跃上山把榛子采回来，晒上整整一个星期，等外壳裂开以后，把榛子肉取出来，舂碎，用石磨把它磨成粉，过滤之后，再加水搅拌，让它凝固。吃进口里，柔嫩软滑，但却有着豆腐所没有的些许咬劲，食毕，口腔里还回旋着榛子那股略带甘涩的清香味儿。这道菜，工序很繁，已经慢慢淡出市场了，舒宏跃感叹地表示：许多餐馆目前所卖的榛子豆腐，其实都是以红薯粉鱼目混珠的。

晚饭过后，我们到附近的市集去逛。宏村盛产竹子，有些手势灵巧的居民，把竹子削成薄薄的竹片，依游客的要求，在上面刻字、绘图，成了别出心裁的手信。

逛累了，沿着南湖慢慢地走回旅舍。

子夜过后的宏村，安静得像个梦。巷子里，所有生活的琐碎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朦朦胧胧的月色。乳白的月色轻俏地落进纵横来去的水道里，化成了浪漫的甜蜜。结了痂的岁月，就淡淡地凝在街角的蜘蛛网里。

啊，这才是我一心憧憬着的古村风貌啊！

第二天一早，舒宏跃便依约前来带我们逛游古村了。

宏村是世界极为罕有的经过详细规划而建成的古村庄，从空中俯瞰，它就像是一头壮实的水牛悠闲地静卧于青山绿水中。有两句话，非常形象地概括了宏村的建筑格式与特色：“山为牛头树为角，桥为四蹄屋为身”，当地人还幽默地把南湖形容为牛肚、把池塘说成是牛胃、把水道比喻为牛肠。舒宏跃饶有兴味地指出：过去，宏村居民以务农为生，把村庄设计成牛形，牛埋头耕耘的孜孜砣砣，正好象征了农民勤勤勉勉、老实憨厚的个性。

拥有将近900年历史的宏村，每一幢翘角飞檐的徽派建筑、每一堵高高昂立的马头墙、每一扇雕花繁复的窗户，都在说着兴味盎然的故事。

村口有两棵树龄高达500年的古树，一是枫杨树，一是银杏树。根据宏村往昔的风俗，办婚事时，新娘的轿子得绕着枫杨树转个大圈，以示百年好合；办丧事时，寿棺得绕着银杏树转个大圈，以示福寿齐全。这两株以悲欢姿态见证宏村发展历史的古树，迄今仍然风雨不动地屹立着。导游带着一团又一团游客，站在两棵古树前，一再重复着说过千百次的话，围着古树入神聆听的旅客啧啧称奇，古树文风不动，讳莫如深……它们的沉默，究竟是在缅怀过去的繁盛呢，还是厌烦于今日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