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女人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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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桂花

赵桂花嫁给老陶家不几天,就后悔得不得了。本来她是为了能吃饱肚子才答应给陶二做老婆的。可是,她却想错了。

陶二个子矮,比赵桂花矮半头。但他家不缺粮食,有白面和大米吃,他爸陶老富在粮站当管理员。但陶老富却小气得很。他和儿子吃馒头,让赵桂花喝稀粥。

他说:“女人在家呆着,就吃点稀的,男人在外面干活呢,得吃饱了不是?”

陶老富有时去粮站值班,陶二就偷偷给赵桂花擀面条,擀好几大碗,吃得赵桂花满脸淌汗。吃完了,赵桂花就抱着陶二在炕上折腾,把陶二弄得蔫蔫的,便懒得下地干活。

结婚一个月后,陶老富还想继续让赵桂花喝稀粥,赵桂花不干了。她做饭时要么都蒸馒头,要么都熬粥,干脆不做两样饭。

陶老富心里来气,不敢骂儿媳妇,就骂陶二:“你这个吃货,不知道俭省着点儿吗?”

赵桂花就顶嘴:“爸,我赵桂花既然嫁过来了,就是你们陶家人,欺负我不行!”

陶老富勃然大怒:“难道你赵桂花想翻天不成?”

赵桂花吼:“你是男人,还不如老娘们大方呢!”

陶老富哪容得赵桂花这样顶撞,从炕上跳到地下,拉开阵势,摆了个猴拳的造型,他要教训教训赵桂花。陶老富又瘦又高,像躬着腰的大虾米,更像个老瘦猴儿。他年轻时曾学过仨月的猴拳,一些基本动作还是挺正规的。可赵桂花不会什么花拳绣腿,她的拿手好戏就是对准陶老富的脸伸出五指。结果,陶老富的猴拳抵不住赵桂花的进攻,脸上留下了十分清晰的五道血印。

赵桂花敢和公公对阵,还把公公给挠破了脸皮,赵桂花出名了。村里人都说赵桂花不孝敬。

赵桂花虽然和公公撕破了脸皮,但她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公公想喝两盅,她就给炒俩菜伺候着;公公感冒了,她给擀面条,烧姜汤,端到陶老富面前,乐呵呵地说:“爸,趁热喝吧,出出汗就好了。”

村里人谁都没有料想,赵桂花从此和陶老富再没红过脸。不知是陶老富因为打不过赵桂花,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赵桂花在陶家的地位高起来了。

陶大的媳妇关修云看见赵桂花和公公好起来,心里十分不舒服。怕公公的钱会被赵桂花多花了,就去找陶老富。

关修云说:“爸,您孙儿小虎想买一辆自行车,您看行吗?”

关修云平时为了讨公公的喜欢,能从公公手里多抠点钱出来,嘴甜甜的,公公长公公短地叫个不停,把公公哄得极开心。

陶老富一开心,就显得极大方,便说:“买吧,上初中十多里路呢,得多少钱?”

关修云笑微微地说:“爸您说给多少就多少,不够我们再出去借。”

陶老富把手一挥说:“甭出去借啦,明儿我找供销社主任批一辆。”

关修云经常想着法子花陶老富的钱。

她说:“花老爷子的钱,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

赵桂花却一分钱也不朝陶老富要。

陶老富病得不轻,赵桂花成天在医院里伺候,端屎端尿。关修云却不照面了。

陶老富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把一张一千元的存折给了赵桂花。

他说:“我攒了一辈子钱,就攒了这么多,老大媳妇没少花,你一分没花过。这钱,你用吧,不要跟老大媳妇说,她以为我没钱了呢。”

那时候一千块钱就是个大数目了,一个公社书记一个月才挣四十七块钱啊。

陶老富走的时候,数赵桂花哭得伤心。

她哭着说:“爸,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呀,怪我年轻不懂事,给您脸上留下了伤疤,我心里愧得慌啊!”

后来,赵桂花把那一千块钱从信用社里支出来,连利息一共是1246元。

她拿出其中的一半,给关修云说:“大嫂,这是爸留下的,咱们两家平分,你家623元我家也623元。”

关修云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问:“就这些?不可能吧?”

赵桂花说:“大嫂,我从不骗人,就这些,不信,你去信用社打听打听。”

关修云接着问:“我不明白,爸怎么会把钱给你呢?”

赵桂花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是把钱给我了,我也没多要一分。”

关修云撇撇嘴:“老二家,鬼才信你的话,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

赵桂花脸腾地红了起来,说:“大嫂,这钱你要不要?”

关修云摇摇头:“我不想要这么点儿,我想要比这还多的钱。”

赵桂花突然高声说:“大嫂,我告诉你,这钱,你想要,我还不给了!”

赵桂花说完,把钱装进衣兜里,扭头就走。

关修云在背后恨恨地说:“那老不死的东西,以后,连一张纸钱我也不给他烧!”

关修云和赵桂花两家以后便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

几年后,关修云的儿子小虎考上了大学,赵桂花给他送去了五千块钱,小虎不要,关修云也不让小虎接。

赵桂花说:“小虎啊,拿着吧,当年那623块钱,二婶给你在银行存着呢,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二婶也真诚地祝贺你,为陶家争了光,你爷爷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这钱,其实是他老人家给你的。”

赵桂花说完离开了小虎家。

她再回头看关修云时,发现她的眼窝里贮满了亮晶晶的东西。

贾春凤

贾春凤十八岁那年就嫁到古桥村。贾春凤出嫁早,是因为她的弟弟把人伤了,住院花了许多钱,再也借不着了,才把她早早找了主,收了彩礼钱,好还账。

好在他的男人很老实,也很疼她,两口子你亲我爱的,日子便过得有滋有味儿。

她的男人在村里是有名的巧手,谁家的大喇叭不响了,哪家的自行车掉链子啦,或者谁家的收音机出毛病了,他一捣鼓,就好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不知为什么,她男人那东西突然就不行了。

男人很痛苦。

男人说:“对不起你了。”

贾春凤刚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还经常劝男人说:“咱不着急,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

但是,一个月不行,两个月还不行,都半年了,男人那东西仍然软软的。

贾春凤有点熬不住了。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身旁躺着的男人却无所作为,她的心便隐隐地难受,她还不到四十岁呢!她需要激情,需要,需要过女人的生活!男人理解她,晚上便千方百计让她高兴,嘴上使劲,手也用力,百般柔情,使她的心灵稍稍得到一些安慰。

由于得不到男人的滋润,贾春凤日渐憔悴。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对男人好,对两个女儿好,尽心尽力操持着这个虽然美满却不幸福的家。

这时,另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心里。他是大队的支书。

支书在水库检查工程,贾春凤恰好在水库用手推车推土,不小心,手推车倒了,还把支书给砸了一下,弄得支书一脚土。贾春凤很着急,忙去扶车子,扶了几下却没扶起来。支书不顾两脚的泥土,赶紧帮她扶车。

支书说:“看来你的推车技术还不够,还得多练习啊!”

贾春凤满脸羞愧地说:“砸了你的脚,请你原谅啊!”

支书呵呵一笑说:“没关系,反正我的鞋也脏了,回家正好刷一刷。”

后来,支书就来到贾春凤家,找她男人修收音机。偏偏那天男人的手艺没有发挥好,支书的收音机仍然不响。看看已经到了晌午,贾春凤便炒了几个菜,买了一瓶酒。

支书说:“这怎么行啊?我找兄弟麻烦,哪能让你家破费?”

贾春凤说:“支书是大忙人,我们想请还请不到呢。”

支书就和贾春凤的男人把一瓶酒喝光了。支书量大,贾春凤的男人量小,不一会儿,贾春凤的男人便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也是借着酒劲儿,支书拥着贾春凤去了西屋。也许是贾春凤闲得久了,也许是支书以前没有干过这事儿,心有些慌,两个人始终到不了佳境。

但支书却知道贾春凤需要他。贾春凤也晓得支书需要她。下一次,支书随便找个理由,就和贾春凤搂在一处了。

这回支书是有备而来,所以他的动作敏捷而轻盈,温柔而猛烈,把一个男人应该在女人面前表现的东西,淋漓尽致,恰倒好处地发挥出来,支书很用力,很认真,也很兴奋。

贾春凤呢,几年来的忍耐和抑制,让她面对阳刚的男人有些生疏。支书的动作及时地调动了她的欲望,她把一个女人应该在男人面前表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她的微微,她的窃窃私语,她的淋淋香汗,把支书渲染得飘飘欲仙。

以后,支书和贾春凤又把这样的功课复习了许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的发现和感受。

支书的老婆其实是个瘫子。

支书说:“这么多年,我就守着她过日子,几乎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男人了。”

支书说:“我在外面得装出样子来,让社员们看出我的家很不错。”

支书说:“谁的苦处谁知道啊!”

支书哭了,说:“我对不住她了。这么多年,她对我无微不至,爱我,疼我。尽一个女人的全部。可是,我们却不能做男女之间的事儿,生不如死啊!”

贾春凤也哭了。

贾春凤说:“我男人已经好几年不行了,但他对我太好了,我不忍心伤害他。”

贾春凤也哭着说:“你苦,我也苦。”

慢慢地,就有人知道了贾春凤和支书的事。

贾春凤的男人知道了。

支书的女人也知道了。

贾春凤对支书的女人说:“嫂子,我大哥是在帮我呢,我得感谢他。”

支书的女人说:“你哥他是个好男人,只是我不是个好女人。”

贾春凤的男人说:“嫂子,我老婆她是个好女人,可我不是个好男人啊!”

支书回到家里,抱住老婆哽咽起来。

他晓得女人心里的苦,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她能不苦吗?他对老婆比以前更好了。

贾春凤见到自己的男人,有满脸的羞惭。

她晓得,男人最大的天敌就是情敌,他能容忍她和支书的暧昧,不知道他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他是个真男人!

贾春凤和支书一直好。

他们两家的关系因此也一直好。

这在古桥村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胡瑞香

胡瑞香成为李家的大儿媳妇后,她才感到了做女人不容易,做好女人尤其不容易。胡瑞香上有多病的公公和婆婆,下有俩小叔俩小姑。

当自己的儿子呱呱坠地的时候,她才感到了什么叫劳累。家里看似人口不少,但能干活的人却不多,公婆下不了地,男人成天在外忙,小叔小姑四口都上学,所有的家务都她一人来干。炕上孩子哭,圈里猪直叫,院子里鸡乱刨。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忙得她腰酸腿疼眼发花。别人可以坐在炕上吃饭,她只能站在地上吃,盛饭盛菜,盛汤倒水,侍奉着全家九口人。好在男人疼她,忙完外面的事,就帮她干这干那。

一晃,孩子上了小学,两个小叔中专毕业后在城里安了家,两个小姑也都先后出阁嫁到外村,按理说她也该轻松轻松了。可她仍然轻松不了。老二的小子常有刚满周岁,就送回老家。

老二说:“常有由他奶奶带着放心。”

老二媳妇说:“奶奶疼孙子,没挑。”

两口子把孩子往家一撂,就回了城里,半年也不回来看看。

胡瑞香只好帮老二看孩子。说是让奶奶哄,可婆婆像个瘫子,哪哄得了啊?

常有满三岁,省点事了。老三的儿子富军又送回来了。

老三说:“大嫂啊,这孩子就交给你啦,你多会拉扯孩子啊,把我二哥家的常有养成了小胖墩。”

老三媳妇说:“富军没吃过我的奶,好喂,大嫂您就多操心吧。”

老三媳妇挺时髦的,不让富军吃奶,是怕把弄得不好看,宁可花钱买奶粉喂。

胡瑞香看着养得白白胖胖的老三媳妇,羡慕地说:“哎呀,还是你们城里人会享福,生完孩子,还跟大闺女似的。”

为了让老三媳妇保养得跟大闺女一样,胡瑞香又把富军留下了。富军留下来,胡瑞香的麻烦也来了。那个常有很不是个东西,他认为胡瑞香是他一个人的大娘,所以,他就不允许富军靠近胡瑞香。胡瑞香一抱富军,常有就拽住胡瑞香的裤脚又哭又闹。两个孩子都一样亲,胡瑞香想打不行,想骂也不行,只好先哄小的,再哄大的,往往弄得她手忙脚乱,出一身臭汗。

过年时,老二老三都带着媳妇回来了。他们看见自己的儿子活蹦乱跳的,长胖了,长高了,高兴地抱着儿子又亲又啃。

胡瑞香在外屋切肉切菜,她得为城里回来的这几口子炒菜做饭。

当满屋子弥漫着肉香酒香时,她已经去西屋给公公婆婆喂饭了。

老二喊:“大嫂,快过来,我敬你一杯!”

老二媳妇喊:“大嫂,我给你买了一件羊毛衫,纯毛的,过来试试。”

老三喊:“大嫂,我也要敬你一杯呢。”

老三媳妇喊:“大嫂,我给你买了一个纹胸,好看极了,带上,平平的胸脯立刻就挺挺的了。”

胡瑞香顾不上喝人家敬她的酒,也顾不上穿人家给她买的东西,她到院子里去寻常有和富军,两个小家伙已经滚得浑身是土,扭打在一处了。

过完年,大小姑子回来了,看见躺在炕上的爹妈就哭。哭完就问:“爸妈,我大嫂没有给你们气受吧?”

爹妈摇摇头却不说话。

二小姑子也回来了,看见爹妈的头发又白了许多,看见爹妈又瘦了不少,也哭,哭完也问:“爸妈,我大嫂没亏待你们吧?怎么这样瘦呢?”

爹妈仍然摇摇头不说话。

胡瑞香在外屋正给两个小姑子弄菜弄饭呢,听到屋里的问话,心里却不是滋味。想想自己待两个老人比待自己的亲爹亲妈还好,却被人这样猜想,落得这样的结局,就想哭。

城里的几口子像客人一样在家住了几天,被胡瑞香当客人一样伺候了几天,回去了。两个小姑子被胡瑞香当客人伺候几天后,也回去了。

热热闹闹的家,消停了。

只有常有和富军继续在胡瑞香的怀里撒娇。

只有猪圈里的猪,饿时就嗷嗷叫,饱时就卧在那里睡懒觉。

只有院里的十几只老母鸡咯咯咯咯闹个不停,大概它们又下蛋了。

一天,胡瑞香突然就感觉胃疼。

男人说:“走吧,赶紧去城里瞧大夫。”

胡瑞香捂着心口问:“咱们不在家,爸妈咋办?常有和富军咋办?那圈里的猪,窝里的鸡咋办?”

胡瑞香又说:“没什么大事的,兴许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过了半个月了,依然不好,而且疼得越来越厉害了。男人说啥也不让胡瑞香再拖了,让两个妹妹轮流回来料理家,他把胡瑞香送到了城里的医院。一查,是胃癌。当即就做了三分之一的胃切除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胡瑞香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身体恢复得很好。但让男人生气的是,两个弟弟都说工作忙,仅仅来看大嫂一次。

老二拿来一箱太子奶,老三拿来一箱杏仁露。

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始终没照面。

胡瑞香出院回家后,男人说:“你有病,不能再给他们看孩子了,我打电话,叫他们回来接孩子!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胡瑞香笑着说:“咱是老大,别跟他们计较。这俩孩子怪喜人的,我就给看着吧。”

男人皱着眉头说:“你呀,有点犯贱。”

胡瑞香说:“我是女人嘛,凡是女人都犯贱。”

女人都犯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