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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介绍一种鱼吧。
鱼体扁圆,上颚较下颚短,上颚铁黑,有如用熟的锄脑,毫无疑问,也如铁器一样坚硬。这是我突然发现的,一经发现,就有一种和这种鱼无法摆脱的情结,记录下它吧,别让它像块硬物掖在心坎,轻松不得。姐夫盛情地为我描叙他周末垂钓的业绩,二十几斤块头均匀的鱼,这在漫长而酷烈的夏天是不多见的成效。鱼类早在春末就已结束旺盛进食期,小面积水体反复抛竿,怠慢而温饱的鱼儿只会在你饵窝附近逡巡警示,小而无知的鱼才会蜂拥争抢,沉积的食堆腾起像章鱼吐出的墨雾,香鲜四溢。稍大的鱼置身周围,吸食水中混乱的饵糜。垂钓的人通常在此季节只为享受阔大的水面、温凉的风,图以消暑。可是姐夫说得真切我是不会怀疑的,我问是什么鱼,他说不认识,这就更令人奇怪。遂前往探营。我看到的就是这种鱼:下唇前伸,上颚坚短,形似鲫而非鲫,体银白腹桃红,鱼翅及尾巴同腹色,个体之间色彩分布有异,更像水彩,氲色随意。很有美感,特别是一群鱼朝一个方向游动的时候。一面面摇动的战旗,尘嚣直上。我看得发愣又或者是种不祥的似曾相识。姐夫家的鱼缸安在厨房的壁内,可能是光线稍暗的缘故,当十几条鱼儿迅疾地摇动尾巴,那种似曾相识的不安突然出现在脑际:亚马逊热带雨林――食人鱼――分食的尸体――剔骨如刀――食肉动物。可是这一切仿佛不是真的,亚马逊毕竟相距遥远,异物种即使传人,短期繁殖密度也不会达到如此之盛――姐夫说,站在同一条河堤上的垂钓者数十众,收获最丰的每天有七八十斤之多,水深不到一米呢。
我用弯曲的指弓轻轻叩击鱼缸,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靠近声源的鱼儿迅疾转身,它们有多盲从,重重地撞在玻璃上,透明的玻璃完全不影响我骨关节对它们的诱惑,坚实的上颌比关节面小,差不多的力度撞上去时。发出更加清脆而尖锐的声音,凶猛的架势叫人不寒而栗。想象那些蠕动的蚯蚓是怎样让它们赴汤蹈火的?我确定它们就是食人鱼。可是姐夫说,承包上游水库的浙江老板一直在河堤上以每斤五元的价格收购被钓起的鱼儿,有些人对那个价格不感冒,而且深谙此鱼的鲜美口味,于是回购价格疯长到十块。平均三四两的个头,老板可是掏血本的。不明白的人问及鱼种的属别,老板哭丧着脸告诉大家,这是淡水鲳,是食人鱼的远亲。在江浙已人工饲养多年。因为内地生态环境尚未破坏,青山绿水,朝露暮雨,水产品有良好的品质保障,才不远千里投资于此。多精明的商人哦,可是洪水让他足足损失掉几十万。
“利”在任何时候都有投机的可能。剩下就是那些垂钓者,机会主义者,洪水开辟了这次机会,他们奔赴狂欢节似的聚在一起。聚集垂钓的末日,有位年轻的本地人兴奋极了,他不惜冒险下到水中。确实,鱼越来越少了的情势对他更有利。竿子都安静下来,只有他一个劲地提鱼……面对声势浩荡的洪水,伺机而动的眩晕终于将他摁倒。他从滚水堤上掉入深潭。没人描叙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是什么样的,连广为流传的新闻事件里也自动忽略,仿佛新闻的重心只有新花样的鱼和垂钓场面的热烈。死去一个人只是整个故事的结束因素而已。据悉,年轻人掉入潭中时,泱泱百人没敢下水营救的,唯一可以上岸的地方是布满苔藓的滚水坡,而且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入冒险,“勇敢”是个遥遥无期的词,它还没出现在脑际就有可能迷路。眼睁睁看着他翻滚,没入深渊,很多人将鱼竿空空伸在那里,僵硬得如同机械手臂。期许有个头影冒出来,抓住,可是年轻人像块石头一样沉下去,没有任何挣扎,只有被搅动的巨大旋涡。呼啸的洪水同时淹没了另一个人的叫喊,他太老了。想想刚才儿子收获时的兴奋有多苍白。亲情是一枚锐利的矛,推着他也下了水。水流湍急,当赶来的消防人员将老人救起,送进医院,随后上岸的尸首已经没人有兴致去多看一眼。我下班时,救护车的呼啸遥远而冷清。
最初离开学校分配到医院。对救护车发出警笛一片茫然,可能是无动于衷,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人拥挤,受伤和生病比新生还常见。作为实习医生需要各科室轮转,更不堪的是被当值医生委以重任,晚上有急诊来,不是疑难杂症或者极度危重病人,实习医生独自应对即可。太年轻的我们精力充沛却对睡眠贪恋,往往酣梦至极便被警笛惊碎,便开始对那种婉转到凄惶的声音充满恐惧,而非血腥和即将凋零的生命带给心身的战栗。可是那天下午,遥远清冷的呼啸声中我突然感觉有种不祥,心脏嘭嘭直跳。我已经不是轮转医生的模样,我的病人被车载着呼啸而来时通常会在别科挽救了生命才会需要会诊。其时我也脱掉了白色外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身份上和碰巧穿过医院的行人没有区别。可能正因为如此,不祥的预感才会像普通人那样又降临在我的感念里。医生用一生来练习对鲜血、肉身和疼痛的麻醉,心灵和精神都被裹冻,不应该有怜悯和心虚。救护车从遥远的地方驶回来,缓慢地停在急诊室外面的院子里,风在我和那个半包围的院子之间起作用,警笛声被吹得薄薄的,像吹起来的泡泡糖,越大越薄,破碎在终极的球体里。谎言有时候也是这样不攻自破。医院曾经发生这样的纠纷,急诊科派出救护车的同时,医护人员也同往,现场简单处置。那个濒死的服毒者在救护车里已经安静得像沉睡,家人在车厢中哀号,医护人员却在驾驶室内有说有笑,时间在两拨人中演绎了黑色幽默,最后死者家属以责任事故将医院的急诊科告上法庭,医院虽没败诉却也付出了经济代价,并以白纸黑字的形式通告全院:出急诊禁止嘻哈。我在介绍医院这个特定环境中的人时,也完全可以像本文的开始介绍一种鱼那样郑重其事,可是此类事件远没有猎奇生动,而且,当我悻悻地用弯曲的指弓叩击玻璃鱼缸的壁层尚引来反击,若我仍肆无忌惮地将医院内的更多信息向外传播的话,招致的反击会强烈无数倍。源源不断的生活经验,它仅能轻声地提醒你:闭嘴,先生。
我真希望那个年轻人被淹死也是个谎言。他只是众多投机者之一,他没有很好地把握手中收获的,一不小心连性命都丢了。“死”在他的躯体内外开出了一朵沉默的花。我又一次谈到了“死”这个黑色的字眼,其实内心镇定无比,就像当时我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忧戚一样,我被这个矛盾统一外加莫名其妙的世界陷害了。这份职业更是帮凶,脱去外衣身体回到生老病死的循环中,我甚至虚构了最无情的事件(如我最关心的母亲的离去)来感动自己的眼泪,还是没办法。我仅仅就有人淹死的事件结尾联想了其他一些事情,比如,那些聚集的垂钓者和淡水鲳的饲养者,前者对后者造成了侵犯又帮了后者的忙,挽回了一部分损失,他们之间判断失据的关系:还有淡水鲳(食人鱼远亲)的卑劣性――不久之后,几乎整个太湖,每条河流湖岔都布满淡水鲳的身影,它强大的繁殖功能和生存能力(杂食),以及它可能对其他水族的攻击和割戮,成群结队,像食人鱼一样,追逐水底任意的目标。人在觅食时也趋同,既得利益(蛋糕)即能引发哄抢,所以人们在经历年轻人之死的骚动后,对淡水鲳事件集体失语,又集体复原,时间帮助他们既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淡水鲳的来历),又放任了一些事情(如淡水鲳这种攻击性的外族对本地生态的影响)……
先生,你还不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