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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在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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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的鄱阳,在我的印象里是小街、小巷、还有岌岌可危的小房子,(解放路特别多)灰暗,陈旧,甚至有点破烂。但于我而言,在乡下生长了十几年了,这里毕竟是一个一切商品都可以用来买卖的城市,一个很大的城市。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去过任何一个可以用“城市”来形容的地方,上高中之前十几年的岁月里,我的记忆完全属于乡村,印象中唯一繁荣的“城市”就是离我家有三十里路程的万年石镇。

所以,1993年的下半年,当我第一次坐上大客车去往县城的时候,背起用土布包裹的棉被和父亲的军用包时,我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土得掉渣的乡下佬,我甚至全身涌动着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我也能到城里读书了!

整个暑假我都被迫沉浸在是读高中还是读中专的两难选择里,我和家人抗争了好久,虽然最终是我读高中的理想战胜了父母让我读中专的打算,但我还是把大把大把的光阴给耽误了。所以,当我去鄱阳一中报到注册时,已比别的同学晚了将近一个月,连课本都没有领到,但这并不能阻止在县城读书而带给我骄傲的感动在内心深处的满溢,至今我依然还能重温起第一次一个人走在鄱阳一中操场上的幸福感,那是我读书生涯里唯一一次令我陶醉的幸福感觉,

当天边最后一抹余晖还在极力地挣扎,用尽最大的力度发出最后一缕红光时,在这完全陌生而又美好的环境里,捧着向同学借来的课本,我第一次走进了鄱阳一中偌大的校园。

说来好笑,第一次进入鄱阳一中,我竟然不是从学校的大门或是小门进去的,而从学校围墙的一个大豁口子爬进去的。这里人头攒动,熙来攮往,俨然是鄱阳一中的一个重要的出入口,每当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大家都能自觉地鱼贯出入。虽然校方曾花大力气堵过这个出口。甚至动用了学校的保安,但都无济于事,上午堵,下午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这正好证明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所以,虽然有高高的围墙阻挡,爬上翻下都要费较大的周折,但也阻止不了学校周围的百姓和学生甚至是老师爬出去或要翻下来的热情。

翻过围墙的豁口就是几排用红砖砌成的高四层的教师家属房,我自今还能清楚地记得,这一排排的红砖家属房就是当年我梦想开始的地方。因为每次经过这里,一闻到从老师们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味,尤其是香得刺鼻的辣椒炒肉或大蒜炒肉,竟然会让我饥饿的肚子怂恿出打劫的念头。想要过一种丰衣足食生活的理想从此就在我物质的世界里深深地扎下了根,而且越加饥饿,实现理想的愿望就越加地强烈:每当下雨天,没有伞来遮风挡雨的我总是在风雨里疯狂地奔跑,或是像动物世界里的长臂猿为了逃难从这棵树枝跳到那棵树枝上一样,我就在老师们的屋檐下,从这家敏捷跳到那家,像是在滑稽表演一场没有观众的杂技,跳累了,就在某个没有投来异样目光的屋檐下暂且休息。屋檐之下,风雨萧然,但我总能听到从老师们家里的彩电里飘出的有线电视的声音,而且都是一些平日里同学们津津乐道的我向往已久的香港武打片,这对从没有多余的钱走进录像厅的我来说。在感官上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偶尔透过纱窗,我分明还能看到电视荧屏上大侠雪白的长衫飞动的身形。那时,我曾跟我同学丁吴发下誓言:我一定要加倍努力读书,将来可以过上坐在家里看有线电视的生活!

穿过教师家属房区,就是学校的大操场,其间我必途经一口在操场东侧据说是唐代的古井。每次经过,井沿都是湿湿的,从水花飞溅的痕迹中,我能清晰地想象出许多男同学抢水的场面,那飞溅的水花泼洒得四处都是,井台周围的阴沟里还流淌着洗澡水的肥皂香味、模糊的夜色里,前面一群提着黑色石灰桶的同学,(那时,在一中读书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来自农村,生活俭朴节约,所以大家都到建材市场买最便宜的黑色石灰桶代替塑料水桶,几乎人手一个)正大阔步地向寝室走去。再穿过井旁的一棵古柳,就走进了高楼鳞次栉比的教学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高大的教学楼,竟然有四五层之高,而且还有好几栋!天哪,城市就是城市,对每个从乡村来到县城的同学来说,城市里景观的繁华和物质的丰足是乡下永远都赶不上的。第一次走进教学区,我记得我还曾仔仔细细地数过每一栋教学楼的层数,非常幸运的是我所在的高一(6)班就在这栋最新最高的教学楼中,美中不足的是我所在的班级只在一楼,但能走进如此高大宏伟的教学大楼已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了,想想上半年自己还在乡陈旧的破瓦屋里点着煤油点加班加点,目的不就是为了今天更加美好的读书环境吗?相比之下,我已经很满足了。

记得临行前,二哥曾这样告诫我,鄱阳一中可是全县的最高学府啊,高手如云,你要珍惜哦!从他规劝的话语里,我分明听到的是他对我的羡慕,对鄱阳一中的景仰,对高中紧张而美好生活的美丽憧憬。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每个窗口都灯光明亮,看到了莘莘学子一个个都认真地伏案苦读或冥思苦想,而我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将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做练习:也将听到全县水平最高的老师引人入胜的讲课,也将在雪白的日光灯下埋头苦读,也将从这里迈向我理想的大学殿堂……

在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里、我真的很陶醉。

这就是鄱阳一中给我的第一印象,也是鄱阳一中给我的全部印象,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未如此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