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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这么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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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莉娅刚被擦洗干净,穿着她夏天最喜欢穿的上衣,但亚历山大穿了一件运动裤。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烛燃烧的气息。

这一天正值炎夏,气温至少25摄氏度,这是瑞典维斯兰达的南部社区。

小男孩们总是醒得很早,今天也不例外,3岁大的那个起来后立刻去了他父母的房间,他看到母亲躺着的姿势:只有脚和右侧脸颊露在外面。

“妈妈在睡觉,爸爸。”男孩说。

“是的,妈妈在睡觉,所以我们别打扰她。”亚历山大回答,他看了一眼时钟。

将近8点了。他得把孩子们的食物、尿布以及衣物打好包。但首先,他得下楼去商店一趟,还得去取一些现金来买车票。他找不到公交证了。

长夜漫漫,他想了好几个出走的办法,而现在他作出了决定。

迪莉娅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年轻女子,19岁搬到哥特兰岛学习考古学。她的邻居把她介绍给了亚历山大,他大她2岁。她热烈地爱上了他,他们成了一对情侣。为了迎接孩子的出生,迪莉娅想搬回老家,同家人住得更近一些。

亚历山大跟她一起回去,但他发现自己很难跟上这种节奏。他很难了解他人。他几乎不离开公寓,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家里看电视。迪莉娅有时会出去见见朋友,一回到家,亚历山大就要盘问她:做了些什么?都跟谁说过话?

她逐渐厌倦了这种生活,和他分了手。但几个月后,他们又搬回一起住。迪莉娅有自己的梦想与计划:她在一个城堡里做导游,还在学习焊接技术的课程。但不久,她又怀孕了。

这是迪莉娅人生中最后一个下午。她坐在一个小型运动场里,跟亚历山大讲话。运动场就在他们公寓所在的小楼外面。迪莉娅决定为亚历山大编一个谎话,她要让亚历山大放她走。他必须明白,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他得搬出去住。

亚历山大看完心理医生后刚刚回到家。他在三个心理医生那里就诊:一位帮他学习如何在不吓唬孩子、不发怒的情况下和孩子相处;另一位帮他解决阿斯伯格综合症带给他的种种问题;第三位针对他的认知行为进行治疗,帮助他可以更好地解决与他人的冲突。亚历山大觉得诊断结果是一派胡言,远不能解释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尤其是迪莉娅的离去给他带来的持续焦虑。现在他们坐在沙坑里说话,孩子们在他们周围玩耍。

“我们不能再相互欺骗了。”亚历山大说,“这样我们也许会越来越好。”

迪莉娅这时说出了谎言。

“我遇见了另外一个人。”她说,“我想我跟他之间也许会有结果。”

讨论没进行下去,他俩同意先不吵架,以防孩子听到。他们得先让每个人都吃完晚饭,之后遛完狗,再等孩子们都睡着,然后他们俩接着谈。

亚历山大11岁的时候,曾在家里的软百叶窗上试图上吊自杀。朋友们把他救了下来。他是年纪轻轻的母亲的头一个孩子,特别受到宠爱和保护,在学校受人欺负,就可以待在家里一段时间。亚历山大意识到他在人际交往中的弱点。他知道自己没法总是正确地理解别人、解读他们发出的信号,他练习过直视人的眼睛。2009年8月6日,这个夏日的夜晚,孩子们已经入睡,他们接着谈,讨论不断升级,亚历山大忍不住问她新认识的男人是谁,他们开始吵架。最终迪莉娅说:“我没爱过你。”

这时已接近凌晨2点。亚历山大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平时用来切面包的刀正躺在滴水板上,他带着刀走了回来。他返回卧室,跪在床上,把刀刺进她的胸膛,刺到了她的心囊。

“求你,不要这样。”迪莉娅说。

“我爱你。”

“我们还有时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迪莉娅踢着他进行反抗……他又一刀刺向她……

迪莉娅停止了呼吸。亚历山大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孩子们醒了没有——他们好像还在睡觉。

他坐在沙发上,努力让自己清醒思考。他第一个冲动是把孩子放在他父亲那里,但几乎立刻又改变了主意。他可以去法国,参加外籍雇佣军。但是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办?他要不要叫警察来?但如果这么做,警车和救护车就都来了,孩子们会醒来,并看到一切。不,这样对他们不好。

他们明天可以坐公交车。

但首先,他要让迪莉娅看起来是一副挺好的样子。浴室里有干抹布,他去拿了过来。他脱下迪莉娅的衣服,,然后把她擦洗干净。

小点儿的孩子醒了过来,得拿个奶瓶给他,把他哄睡着。接着,亚历山大又陷入他自己的思考中了。这不像是在演电视,这比电视剧更血腥。还有吵闹声,以及血和粪便的气味。他不能让空气中有这种气味!亚历山大把床单、床上用品和衣服打成包,扔到院子里的垃圾堆里。回来之后,他点了香烛,好遮住那股最刺鼻的味道。

他在公寓里走来走去。他想象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她说“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厨房坐了一会儿,在一个记事本上写道: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孩子们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从来不做对的事情?

宽恕我吧,迪莉娅!

我希望死的是我!”

我们身边有多少个亚历山大呢?——他们害怕离婚,却在口袋里暗暗握紧了拳头。

在瑞典,每年大约有17个女子被爱人或从前的爱人杀死。虽然数据有微小变化,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此类问题正在减少。

没人相信,亲密关系中的谋杀案件可以被预防,但事后思考一下就不难发现亚历山大表现出了严重的危险信号:持续恶化的情况、对伴侣的强烈依赖、自杀的威胁。

心理障碍是一个很大风险因素。研究者发现,90%杀死妻子或前妻的男子都有心理障碍。亚历山大被诊断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这是一种自闭型心理障碍。患此症的人往往极富天赋,却不太能理解他人的情感与想法,这会导致他们在亲密关系中的困难。

阿斯伯格综合症与暴力犯罪之间也许有关联,但这属于一个敏感问题,而在这个领域鲜有学者进行研究。在由慈善机构照顾的164名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人中,12%的人进行过严重的暴力犯罪,而对于整个人类来讲,进行过严重暴力犯罪的人的比例不足2%。

很奇怪,当亚历山大在公寓中徘徊时,他自己想道:没人听到有什么动静。当然,邻居总有人听到了吵闹声,至少听到他们开始那会儿的声音。

6点钟,他透过窗子,看到人们离开家去上班,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似的。

终于到8点了,该想想孩子们的事情了,还有坐公交车的事情。首先他带着孩子们出来,取了一些钱,然后回到公寓,他把衣服、孩子们的饭盒还有尿布打成包。

随后他推着孩子再次匆匆出去。在去汽车站的路上,他想起来忘了带孩子的奶瓶,但他不想再回去了,所以又去了商店买了一点水,至少他们有东西可以喝。

碰巧正赶上公交司机换班的时间,他们得等15分钟。车上有些热,孩子们开始哭闹。亚历山大看到一辆亮着报警器的警车从旁边闪过……他下了车,推着婴儿车进了警察局。他去找玛丽,上次调查他伤人案件的警官。玛丽正在值班。她走到接待前台,问这个年轻人:“你好吗?”

从来没有这么糟过。”亚历山大回答道。

然后他开始哭……

迪莉娅的骨灰分葬在维斯兰大纪念园内。亚历山大被判处10年监禁,在复审中又增加至16年。他最早会在2020年的春天刑满释放。在监狱里,他同时接受心理治疗。两个孩子现在寄宿家庭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