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搞掂精神”与“功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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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有句老话：一样米吃出百样人。要把一个地方的人归总为一个面貌，是不容易甚至不可能的，我就说着玩吧，谈一下香港的两种精神。

香港人爱把事情快快地完成：替游客量身订造的西装在24小时内交货；注册一家公司只需一个工作日――如果你找专业会计师帮忙的话；你到汇丰或恒生银行取钱或换外币，看到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排队，不要走，你也排吧，轮到你比想象中要快，然后你会发现柜台后的那位银行职员，以超快的速度替你填表、数钱，好像他（她）比你还急。香港银行柜台职员办事效率之高，我在世界其他地方没遇到过。身为香港人，每次去银行，心存感激之余还觉得惊讶：他们干吗这么没完没了地拼命干活？

香港人常说的一句话是“搞掂”，内地媒体称之为“搞定”，港人口语里常只用一个“掂”字。这个字意思很多，包括“完成了”、“没问题”或“这是可行的，做得到的”。说一个人“掂”就是说他能干、有水平、很有办法处理事情。香港银行柜台后面的职员就很“掂”。内地有个电信广告的口号是“我能”，换到香港就会是“我掂”。

曾荫权特首曾说香港有can-do精神，can-do最贴切的粤语翻译是“搞掂”。任何外来词如果连土语的同义词都没有，就只是舶来的新鲜事物，不可能已经是当地的精神。我认为can-do可以算是香港的精神，因为香港有“搞掂”这个丰富通俗的土语。

香港的搞掂精神，大概跟广东人的“敢为天下先”以及1949年后南来的海派商人的创业精神有点宗谱关系。

搞掂精神是一种勇于猛进、敢于接受挑战、不怕克难吃苦、要把事情做好的精神，是一种乐观的心态。但也只有在蛋糕越做越大、人人明天都会更好的时候，大家才愿意去do，如果阻力不可克服，没有成功机会，再can do的香港人也会变得no can do。比如现在，连曾荫权特首都说香港有高地价、高租金、高工资的深层次矛盾，营商环境长此下去，只有大的企业和高附加值行业才受得了，一般人搞不掂，谁还敢乱do？据调查，现在香港人的创业意愿在华人城市中是偏低的。

在零和游戏的大饼越摊越小的情况下，搞掂精神更会出现扭曲、负面的变奏：投机、不做长期打算、走快捷方式、占便宜、过度计算、只做表面功夫甚至假冒伪劣，说到底，“搞掂精神”这种做人态度里面缺乏道德、理想和技术的含量。

这时候，香港要唤醒它的另一种精神――功夫精神。

功夫，或作工夫，现在约定俗成可以通用。按《说文解字》的解释，工者，巧饰也，像人有规矩也，而功者，以荣定国也。工夫的现代意义可包含上述两种原初定义。

现在，中国武术在世界上有名，香港的武打片也叫功夫片，很多外国人一听到功夫两字，就想到中国武术。粤语有“打功夫”一说，表示打斗也是功夫，但只是功夫的一种。

香港日常语中，“工（功）夫”两字用得非常多，指涉也十分广，包括白费工夫、工夫、一盏茶工夫、考功夫、落足功夫、真功夫、好功夫、手作功夫、练功夫、硬功夫、功夫到家、只要功夫深铁柱磨成针、水磨功夫、功夫茶、脸上功夫、台面功夫、功夫在诗外等等。这里的“工（功）夫”包括勤劳、有恒心、负责任、诚信、荣誉、自我修炼、尊重知识和技术等传统价值观。

香港人是能够很直觉地明白功夫的道理的，其价值观是尊重功夫的。以前香港的功夫电影，主角都很仗义，有高超的技巧（武术）做后盾。当然，他们的功夫是从扎马站桩等基本功苦练而来的。

但香港后来发生了什么，竟然沦落到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反功夫”？那主角不学无术，欺善怕恶，招摇撞骗，随时牺牲朋友，为向上爬不惜投靠匪帮，然后忽然发觉自己是真命天子，天生异禀，不劳而获地变成了武功盖世。

这是一种中式的狂想，是香港功夫精神的堕落。

让我们再深入一点看功夫的含义：当我们夸一个外科医生的功夫好时，这“功夫”其实包括书本知识、理论、技术、重复锻炼、耐力、经验、艺术、想象力、身心配合、随机应变、操守修养、敬业乐业、专业传承、团队合作、IQ加EQ以及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不论厨师、动画师、工程师、科学家、投资银行家、企业管理人或政府官员，他（她）的功夫也应包括上述所有元素。

现在任何创业、创新或经营都不能只是勇字当头、拍拍胸脯说搞掂就做。今时今日的竞争环境，没有几下功夫能成功吗？只有功夫但没有搞掂精神的人，大概不会倾向于创业、创意、自主创新，但只有搞掂精神却没有工夫也是白搭。俗话说：艺（功夫）高人胆大（搞掂）。搞掂精神与功夫精神是绝配，成就了香港过去的繁荣，若能重拾这两种精神并发扬光大，香港的未来还是会好“掂”。

（作者系香港知名文化人、香港《号外》杂志创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