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为救继女签下“生死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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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何奉柱家住重庆市万州区的农村，１９９７年，他随同村人来到辽宁省本溪县田师府镇，在一个小煤矿里挑煤。由于他为人厚道，干活肯吃苦，又懂技术，被矿主提升为值班班长，老板不在时，他其实就是矿长。

１９９９年，矿里来了个卸翻斗车的女工，名叫张连娜。何奉柱住在矿井旁的一间小偏厦里，成天大米粥就咸菜，一床破被都蹬出了洞。张连娜挺同情这个四川小伙子，便经常在工间休息时帮他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有时上班时，也从家里给他带点好吃的。远离家乡，能有这么个漂亮的大姐姐关心自己，何奉柱感到很幸福。时间长了，两人之间产生了深深的感情，２００１年２月１４日情人节那天，他们高高兴兴地登记结婚了。

张连娜２８岁，比何奉柱大两岁，她结过婚，还有一个女儿。她老家在附近的碱厂镇。１９９７年，经人介绍，她与栾成金认识。栾成金人长得高大英俊，为人处事也挺周到，两人很快就结婚了。婚后，她才发现栾成金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打她。在孩子两岁时，她实在受不了丈夫栾成金的毒打，答应了栾成金的全部条件，不要家庭财产和孩子，与栾成金离婚了。

张连娜与何奉柱结婚那天，栾成金喝得醉醺醺地闯到举行婚礼的饭店，手里拿一把剜山菜的剜刀，在鞋底上抹来抹去，吵吵着要“会一会”何奉柱。张连娜忙把何奉柱藏到厨房里，嘱咐他：“天塌下来你也别出来，出来会出人命的。”然后，她跪在地上哀求栾成金。栾成金哪里肯听，到处寻找何奉柱。幸亏参加婚礼的亲朋人多势众，栾成金没有得手。后来有位亲朋把栾成金小时候练武的师傅请来，才把栾成金训斥一顿，领走了。亲朋们很替这对新人担心，生怕他们以后的日子过不安生，因为栾成金外号“栾四”，是田师府镇有名的混混儿。

婚礼被搅和了，张连娜感到很对不起何奉柱。洞房之夜，她愧疚地对丈夫说：“我是离过婚的，你不觉得吃亏”何奉柱望着给了他无数关怀和温暖的妻子，安慰道：“咱都成一家人了，不要这么说话。”

２００２年元宵节前，张连娜去栾成金的母亲家里看望女儿栾晓。４岁的女儿躺在炕上不吃也不喝，见了妈妈，抬起头嗯了一声，泪眼巴巴。女儿的奶奶介绍说，半个月前，栾晓拉肚子，去医院开了点药，吃了也没好，后来又开始发烧，大便里带血丝。张连娜要抱孩子去镇医院，刚出院门，正碰上栾成金回来，他二话没说，从张连娜手里一把抢过孩子，踢了张连娜两脚，骂道：“你个臭，你不是有能耐离婚吗孩子是死是活不用你管。”张连娜知道，栾成金是想用孩子来折磨她。

夜里，何奉柱醒来，发现妻子坐在炕沿上默默流泪。他坐起来安慰张连娜：“栾成金是栾晓的亲生父亲，还有孩子的奶奶，你不要太着急了。”张连娜一头扑到丈夫怀里，呜呜地哭着说：“你不了解栾成金，他不是人，是个狼呀。孩子的死活他哪里放在心上，他是想用孩子折磨我呢。”何奉柱说：“他可能是跟我赌气，明天我去求求他。”张连娜一听，急了：“那万万不行，栾成金说动刀就动刀。”

第二天上午，何奉柱瞒着张连娜，买了两瓶好酒一条烟，还给栾成金的母亲买了一盒糕点，来到了栾成金家里。对于何奉柱的来访，栾成金大感意外。他二话没说，操起门边的一把大铁锹，迎面向何奉柱劈来。何奉柱一闪，躲了过去，赔着笑说：“大哥……”这时，栾成金的母亲从屋里出来，制止了儿子的行凶。何奉柱说明了来意，表示孩子治病的费用全部由他承担，不要栾成金一分钱。栾成金的母亲对儿子说：“人家这是好心，咱可不能把好心当驴肝肺了。”栾成金一跳老高，大声吼道：“什么好心驴心！孩子是我老栾家的，不用外人来发善心。”何奉柱说：“孩子病成这个样子，你当爹的就不心疼？”栾成金大骂：“心疼不心疼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说着，操起铁锹，又是一锹劈过来，重重地劈在何奉柱肩上。何奉柱感到一阵剧痛，手里的礼品掉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转身，栾成金又是一锹挥来，在何奉柱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栾成金的母亲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栾成金，冲何奉柱喊：“你还愣什么快跑呀。”何奉柱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转身跑了。

他在镇医院缝了８针。大夫说：“好险哪，要是再偏一点，划破颈动脉，你现在就进太平间了。”

二

此后两天，张连娜又偷偷去看了女儿两次。栾晓的病越来越重了，出现了溃疡。张连娜回家后趴在炕上哭，粒米不进。这下可愁坏了何奉柱，眼瞅着心爱的妻子受着折磨，他急得在屋里直打转转，把头皮都快抓破了。他知道，栾晓是妻子的命根子，如果栾晓有个好歹，那妻子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他再次来到栾成金家里。栾成金见他胳膊上吊着绷带，嘲笑地说：“挨打还没挨够”何奉柱威严地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给这个孩子治病。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栾成金左打量右打量，嘿嘿地笑了：“你小子还挺仗义！好吧，你要治也行，拿５０００块钱押金，把孩子抱走。”何奉柱说：“咱都是老爷们儿，说话算数。”

何奉柱回家跟妻子一说，张连娜犯愁了：哪儿来那么多钱呀？何奉柱狠了狠心，一跺脚，说：“救孩子要紧，借。”四川来田师府打工的有数百人，其中不少人认识何奉柱，也知道他的为人。于是，这个借五十，那个借一百，竟然凑了两千多元钱，再加上张连娜向亲友借了一部分，凑够了５０００块钱。

何奉柱拿着钱去找栾成金。栾成金数清了钱，何奉柱就要抱孩子。栾成金拦住他，说：“别忙，有句话咱说清楚，你要是没治好孩子的病，怎么办”何奉柱说：“谁会成心把孩子往坏里治”栾成金说：“不行，你得和我签个合同，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赔我两万块钱，外加一条胳膊。”何奉柱一时没听明白：“胳膊”栾成金掂着手里的一把尖刀，说：“对，我卸你一条胳膊。”何奉柱不禁感到一丝寒意，他说：“哪有这个道理”栾成金说：“这就是我的道理，你不服，就把孩子放下。”

何奉柱知道，栾成金行凶成性，要是孩子真的没治好，他到哪里弄两万元钱给栾成金要是没有钱，那……他犹豫了。

这时，他眼前又浮现出离开家时的情景。妻子含着泪哽咽着说：“柱子，好歹把孩子给我接回来。”想到这里，他一咬牙，狠狠地瞪着栾成金，一字一句地说：“好，哥们儿，算你狠。我认了，不把孩子治好，我赔你一条命。”

于是，由栾成金口述，何奉柱在一张香烟纸上写下了“生死合同”：

何奉柱非得要把孩子抱去治病，自愿保证：要是孩子治不好，治死了，赔栾成金两万元钱，还加一条命。

立字据人：何奉柱

２００２年３月４日

何奉柱迈着沉重的脚步，抱着栾晓回到家里。他没有把合同的事告诉妻子，他怕妻子着急上火。

三

何奉柱心里像压着石头。孩子是抱回来了，可是，医药费在哪里张连娜的奶奶曾经给她一枚金戒指，她从箱子里把它取出来，卖了８００元钱，两人拿着这些钱去市里中心医院给孩子看病。经过专家会诊，确诊孩子得的是局部回肠炎，也叫克隆氏病，是一种很难治愈的慢性病。

在肛肠科住院治疗的一个月里，何奉柱心疼妻子，让她夜里回亲戚家里住，由他整夜整夜地陪护着继女。他困了就趴在床边迷糊一会儿，他为孩子擦屎接尿，呵护备至。当医护人员得知他竟是女孩的继父时，都深受感动。看见他给孩子喂奶粉，而自己啃着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面大饼子，有个护士感动得天天从医院食堂里给他带两个馒头。

孩子的病情稳定后，出院回家。张连娜愁得直哭，他们现在欠了好几千块钱外债，而孩子的病还没好利索，每天都要服药，每月还要去医院复查，这样每月的花费至少需要４００多元。

屋漏偏逢连阴雨，正在两口子愁眉不展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小煤矿因为非法越界开采、存在安全隐患等重大问题，被矿产资源管理部门给查封了。一家人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这一次查封了不少非法小煤矿，一时间，原来聚集在田师府地区打工的众多打工仔找活非常困难。

何奉柱半个月没找到活，急得嘴唇起了泡。这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特别的职业――替丧户哭丧。起先他不想干这种让人脸红的职业，但经不住每天１００元高额酬金的诱惑，偷偷地答应了。他怕张连娜知道，就对她说去帮人干零活。每当有“活儿”时，他就偷偷赶去，晚上回家时装作没事似的把挣来的钱交给张连娜。

后来，何奉柱去给人当装卸工、当粉刷工，没活可干时，他就到市里和县里的零工市场蹲着，等人雇他去当力工。零工市场人多工少，有时一连等上好几天也找不到一件活。来了雇主，大家一拥而上。别人都是当地人，而何奉柱是外乡人，他明显受到大家的排挤。有一次，一个雇主选中了何奉柱，气得别人眼里冒火。第二天何奉柱像往常一样在地上蹲着等雇主时，突然一只装苹果的木箱子砸在他头上，把他砸昏在地上。幸亏几位老木匠看不过眼，把他抬到旁边的商店里，喂他几口矿泉水，他才慢慢醒过来。

回到家里，张连娜看到丈夫头上的绷带，心疼地流下了眼泪。何奉柱只推说是路过的车上掉下的箱子砸的，并不敢告诉她实情。栾晓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用小手抚摩着继父的脸，问：“疼吗要是疼，明天就不去干活。我不吃药病也能好。”何奉柱搂着继女，开心地笑了。

有一回，市场上来了一辆车，要雇几个人当装卸工，一大群力工纷纷往车上爬。雇主说用不了这么多人，把大家全撵下车。然后说：“我开着车跑，谁能追上，说明谁力气大，就雇谁。”汽车开足马力向前驶去，后面几十名力工跟着跑。何奉柱人瘦腿快，跑在最前面。可是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摔倒了。后面的人从他背上踩过去。他爬起来，不顾脸上淌血，拼命追赶，终于追上了汽车，得到了那天的一份工。那天，他在一个私人别墅的施工现场筛了一天沙子，挣了３０元钱。

张连娜心疼丈夫干重活，总是想方设法给他做点好吃的。猪肉他们是吃不起的，只好每天给他冲一碗鸡蛋汤，让他补一补瘦弱的身体。何奉柱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常常推说自己不喜欢喝鸡蛋汤，把剩下的半碗推给妻子。他们夫妻每天只吃玉米面和白菜，即使在２００３年春节，也只是包了一顿鸡蛋韭菜馅饺子。他们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用在给栾晓买药买营养品上。每到月末，快到去医院开药的日子，都是夫妻俩最紧张或最兴奋的日子。如果钱没凑够，他们就愁得几天懒得说话；如果钱够了，夫妻俩高兴得还要唱一段二人转呢。

四

他们本来住在张连娜亲戚搬到沈阳后借给他们的房子里。为了能把房子租出去得到４０块钱，他们搬到第二街山坡上被人废弃的住宅里。窗户玻璃全没了，他们就用塑料布蒙上，弄了点沙子和水泥把屋里的老鼠洞堵一堵，就住下了。

有一回，孩子的药快用完了，第二天还得到市里的医院复查，可是家里只有３０块钱，仅仅够三个人的路费。张连娜出去借钱，但亲朋好友此前都已经借遍了，现在借起钱来难上加难。她跑了一上午，只借到了２０块钱。下午，张连娜又出去了。何奉柱在家里急得直转圈。家里凡是值点钱的都卖光了，连结婚时做的两床新被子，都卖给来打工的外地民工了。可是，万一妻子晚上回来借不到钱，孩子的治疗不就耽误了吗他想了想，把目光落在墙角的半麻袋玉米上。他背起玉米袋子，来到打工仔聚居的地方，把玉米低价卖掉了，得到了４０多块钱。

第二天晚上，一家三口从市里看病回来后，家里就断炊了。他们想去邻居家借点粮食，又觉得“太那个”了。那天晚上，张连娜和何奉柱给栾晓买了两袋方便面，他们却什么也没吃，饿得半夜里睡不着觉，看着月亮盼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张连娜骑自行车到３０里外的碱厂镇亲戚家里借粮食，何奉柱在家里看着孩子。快到中午了，张连娜还没有回家。何奉柱早晨到小卖铺给妻子买了一根麻花，可他自己到现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饿得头晕眼花，硬撑着给栾晓煮好了方便面。方便面的香气十分诱人，他很想尝上一口，但他忍住了。当栾晓捧着碗吃饭时，何奉柱却突然昏倒在地上。

张连娜赶到家里时，屋里的场景把她惊呆了：何奉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栾晓端着碗，一边哭着一边用汤匙往他嘴里塞方便面，弄得他嘴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汤水。见到妈妈回来，吓坏了的栾晓哭着说：“妈，爸爸饿死了。”

也许是伟大的父爱和母爱感动了上苍，２００３年春天，栾晓的病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当何奉柱和张连娜领着孩子去市中心医院复查得到这个结论时，张连娜简直不相信医生的话，一再追问：“大夫，真的好了吗”当得到医生的一再证实时，两口子的脸激动得都红了。两口子领着栾晓走出医院大门，站在马路边，觉得天真亮。两口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眼里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栾晓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哭。她踮起脚用小手给继父擦去眼泪，再给妈妈擦去眼泪，不解地问：“我的病不是好了吗你们不高兴吗”何奉柱一把搂住继女，说：“高兴，高兴呀。”

栾晓的奶奶听说孙女的病好了，赶来看望。看见小孙女在院里蹦蹦跳跳地玩，老太太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边擦眼泪边说：“多亏小何呀，多亏小何呀，要不是他把命抵上，把孩子要过来，孩子八成……孩子她爸不是人，作孽呀……”到现在，张连娜才知道何奉柱当时与栾成金签订“生死合同”的事。她望着丈夫瘦小的身体，忽然觉得他是那么高大魁梧，就像一座山那么厚重。

如今，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张连娜和何奉柱带着栾晓去了山东牟平，踏上了打工的新征程，也开始了他们一家三口温馨幸福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