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迷恋陌生城市的那段薄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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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趿着大拖鞋，穿着唐肖的一件旧衬衣，不修边幅像位赶集的大妈穿过一条大街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大骨，心里却满溢幸福。为喜欢的男人买骨头煮汤，多烟火多低调的温情。大街上人来人往，红灯闪烁着数字，我面色安静驻足等待。
有出租车驶过，车窗里探出一张男人的脸，着急地冲我扬手，嘴里叫着什么我没听清。绿灯亮了，我跑过斑马线，将自己隐于杂嚣的菜场。不远处，出租车停下来，男人下车站在路中央，焦急寻找茫然四顾。
唐肖是一个卖廉价妆品饰物的小老板。他的房子很旧，墙皮斑驳，到了晚上，蚊虫到处飞。可他的眼神很迷人，只要他一看我，我就像被勾了魂。月亮照在窗台上时，我们刚刚结束一场。而后，他坐在窗前的旧藤椅上大口大口地喝着香浓的大骨海带汤，我拿着扫把努力地去够窗前新结的一张蜘蛛网。放下碗，唐肖说，再过几个月，存够了首期就可以入住高级小区翠品苑了，美人，你何去何从？我心里陡然一凉，为什么他说的不是“美人可愿跟我一同前往”。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住翠品苑我也去。他没说话，手横过我到床头拿烟。我突然扯下他手腕上的手链，恨恨地说，我扔了它。他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像往常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次我没有低下头，手一扬，一道银弧从窗上流泄进黑暗。唐肖的笑僵在脸上，他狠狠地扔掉烟，看了我半天，咬牙切齿地吐了一个字，滚。
他琥珀色的眼里盛满狂怒，就是这双眼睛，在我还不曾见过他时，在视频的另一端凝视着我，他说我住在南海街22号，来找我吧。南海街22号的男主人，多瑰丽的元素。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坐了18个小时的列车见到了他。虽然南海街只是一条破旧的巷子，22号男主人不过是出售廉价妆品饰物的小铺主，但在他伸出手拥抱我笑着说“我的女人来了”时，与他目光相撞的瞬间，我确信，有喜欢溢出心房，所以才会欢喜地邋遢着为他煮汤，承受他给予的忽视与委屈。
我不想从他的视线里滚出去，我想继续留下来，哪怕只是多一天。我借着月光一直在窗下的杂草地上寻找到天明，才找到那条宝贵的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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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去看翠品苑，小区环境很好，对得起昂贵的首付。唐肖说他要买17层，站在露台，有种君临天下的威仪。谁会是他身边的女子呢？
回到南海街，唐肖正在给一位女孩推销一款宝蓝色的指甲油。我一进门，他就拉住我的手对那女孩说，我女人来了，我涂给你看，很好看的。他细心地在我的指甲上涂上一层宝蓝，确实好看。女孩盯着我看，说你女朋友跟昨天电视里那人要寻找的未婚妻真像。我轻描淡写地说，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女孩出门了还在坚持，真的太像了，连头发眼神都很像，那人出示的照片放大到整个电视屏。唐肖侧过头探究地看着我。我将手举在空中晾干，手缝中漏进来的天空晴朗湛蓝，几朵浮云飘在南海街的天空。我很想问唐肖，你可曾有一点眷恋我。但我只是很谦卑地央求他带我去看场电影，像所有情侣那样牵着手靠在一起，吃着甜腻的爆米花。
电影院在数码广场的三楼，广场的正中央有一面电视墙，正在转播本市的一档情感节目。曾在出租车上一晃而过的男人的脸在屏幕上呆滞，他的身后是一张硕大的背景照片，他逃跑的未婚妻穿着华丽，目光散漫。唐肖捧着一大包爆米花，站了很久后叹了口气，真是个不会享福的姑娘，长得跟你很像呢。在那之后，他没再说一句话。
看完电影，我们牵着手走回家。在楼下的路灯旁，他拉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昏黄的路灯光映在他眼里，我试图看清那里面装着什么。
有人叫唐肖。从路灯的暗处走出来的女子捂着嘴哽咽无声，一条银链垂在纤弱的手腕上。我看着唐肖的眼睛，那样有血有肉的眼睛让我震惊，若刚才他轻吻的瞬间是真情的流露，也只抵得上此时的十分之一。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他说，我马上就有房子了，你跟那人分开，我们重新来过。他怀中的女子流着泪点头。这是归位的君王与王妃，我像一段插曲，横亘在他们之间，进退维谷。 我选择了上楼。窗前的蜘蛛网又结上了，我爬上凳子去够，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唐肖进来，扶起我。抢在他说话之前，我捂住他的嘴。我说，唐肖，我和她都爱你，可是我和她最大的区别，是她舍弃你的贫穷追随富足，而我不会。从他嘴里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是我不愿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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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感情里从来只有甘愿，没有抱歉。像我用情至深的未婚夫，在我扔弃了他给予的富足安逸的生活爱上别人后仍等我回头。我打给家人的电话泄露了这座城市，他便千山万水来找我。他不明白，因为不爱我才给他伤害，我不穿华衣，不吃锦食，提了菜篮子挤在喧嚣的菜市，就满足得想流泪。这是我遭遇的爱情，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
南海街传来坏消息。那个歌词卖不了钱买不起房子心爱女孩又离开他才决心经商的词作者，南海街22号的男主人，为了早日凑齐翠品苑的首付，因贩卖假货被举报罚款。我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唐肖，他嘴里叼着一支快燃到头的烟。
我有些小人的小欢喜。没了首付她应该不会跟他了吧。我将沉默的他带回破旧的小屋，煮了大骨汤喂他。可是我的南海街王子推开汤碗，看着我说，借我钱，他有钱，你去借他肯定给。我问他，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就不能再用他的钱吗？唐肖的眼神灰暗下去，他说你知道吗，没了房子她就会被父母逼着嫁给别人，我就再没机会了。我站起来大声地说，她如果真的爱你就不会放弃你，你这个傻瓜！他很大声地回答，我愿意！琥珀色的眼睛里荡着一湾晶莹，荡啊荡啊，一直荡到我心里，冰凉凉的。
我是飞奔下楼的。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一个人，才让我迷恋，此时才发现，我仍是一个异客，它从未对我敞开怀抱。我所有的坚持都变得苍白，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我妒恨唐肖的女人，在我之前占据了他的心房，不留一点空隙给我。
我一直跑到电视台。看到他，我抓紧他的手，急促地说，给我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披头散发跑掉一只鞋子的我，心疼溢于言表。他摇头，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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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卡是托一位要去南海街购物的女生带过去的。绕过一棵香樟树，南海街就到了。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上的宝蓝已经剥落。那日，南海王子对人炫耀，我女人来了，然后垂首细心地涂抹上去，是他罕见的温柔，让我保留至今不忍擦去。现在，他站在22号商铺前，对我凝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太远太模糊。
出租车里伸出一只手拉我的衣角，有人说，上车吧，我们赶飞机。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个默默站立的影子，有疼痛划伤眼睛。窗外，天空晴朗，浮云掠过。从此岁月静好，再无喜悲……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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