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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我竟忘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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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宿舍门再次被我推开——写着“鬼屋”二字的白纸落在桌上;窗外铁架上的衣服被风从这一头吹向另一头,像可笑的怪物;4号床铺枕头下的课外书露出一角……而她们,已坐在床铺上等我多时。浅蓝色的蚊帐被风吹起,划过她们的脸。她们都微笑地看着我。我也一一回以微笑,想起曾经的许多。

萍,我不怨你在高中毕业后对我的躲避与误解。相反,我依旧常常想起你红扑扑的脸蛋和天生卷曲的头发。你那么单纯,爱把一些好玩、可笑的事情写进课堂作文。后来语文老师和我谈及此事,说你是个古怪的孩子,说你从未喊过一声“爸”……听到语文老师这么说,我仿佛看到了你微笑背后的辛酸。记得有一次,我们被学校展示窗里的工艺品吸引,忍不住用钳子撬开玻璃窗,取下了红灯笼、蝴蝶结、圣诞老人……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站着的年级主任。当时装着“赃物”的背包在你肩上,于是你一个人承担了我们顽皮的后果。

我知道,你也一定没有忘记那段岁月,一定没有忘记我这个被你们戏称为“狗头军师”的室友,一定会偶尔静静回首……你只是后来认识到生命应该脚踏实地,想彻底摆脱幼稚的过去,所以选择躲避我们,一头扎进新的世界。

老鬼,你是名副其实的“老鬼”——浓眉大眼,还有一张大嘴巴。你学习刻苦,其实你的鬼点子并不比我的少。有一次,我踩坏了你的牙膏,一滩绿色牙膏糖似的黏在桌子上,于是我们直接拿牙刷在“糖堆”上一刮就去刷牙。老鬼,你可还记得,隔壁班有个女生因为和你长得很像,我们给她取名为“假老鬼”?听说,直到现在这个外号还有人喊呢。

老鬼,我后来才知道,你刚上大一没多久,你的父亲就去世了。当时你没有告诉我们,独自承担起一切。这件事让你真正变得成熟。你回忆起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总说那是一段无悔的岁月。

晶,你是我们当中最疯的一个,还很前卫。你床边的墙壁上贴着王力宏的海报,床铺总是乱糟糟的,枕头底下常常压着花花绿绿的课外书……

你喜欢一位帅气的化学老师,于是我们安排你和他偶遇,偶尔向你汇报那位老师和某某女生讲话很亲密。你常常听后很配合地陷入“爱恨交加”的情绪,接着我们再想出一个让你夺回“旧爱”的方法……这一切听上去可笑又荒谬,却成为我们平淡生活的调料。你爱听歌,我们常让你把插放器的声音调大。歌声总是持续到凌晨,直到我们熟睡。

你来自于组合家庭。你的生母在很早以前死于乳腺癌。你曾有过两个后母,她们给你带来了可怕的童年……尽管你总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但在那个诉说家庭过往的夜晚,你流泪了。那些眼泪也只有我们知道。

加上蕾、燕、月,我们像七颗星牢牢地定在天上。我们喜欢爬到宿舍桌子上向窗外张望,还曾经借来望远镜观察远方;看到夜归的男老师,我们用手电筒的光追逐他们的自行车;不知谁弄来一张教师通讯录,我们在夜晚打电话过去,就为听一下对方语气中透出莫名其妙的问话:“喂,请问你是谁?”……我记不清我们究竟做了多少“坏事”,以至于老师们都知道303宿舍住着一群“鬼”,还是一群“女鬼”。很多个夜晚我们兴奋得睡不着,谈天说地,胡吹乱侃——除了燕。她成绩最好,始终保持在班级前五名,有力地反驳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观点。

在外人看来,我们无比疯狂,不务正业,是比男生还调皮的女生。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道伤痕。那伤痕或许来自家庭,或许来自童年,或许来自某段无法抗衡的时光。我们一起疯,一起取暖,这样才能忘记伤痛。高一结束后,我和晶转学,剩下的几个又经历了分班——七颗星散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你们也时常想起那段张狂浮夸的岁月吧?因为那是美妙的十五六岁,是天空中时刻挂着彩虹的花季。那时候我们有太多情绪要宣泄。每个人就像火柴,大家相互摩擦,燃起熊熊大火,成为一道不合时宜的风景。所幸,我们最后都体会到成长的意义,都有成熟之后的省思,都知道生命中并不仅仅只有“叛逆”二字。我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目标——曾最疯狂的晶考上了研究生,心思细密的蕾则在上海扎下了根,成熟的老鬼在一家公司做人事管理工作……大家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那令人难忘的二OO四年,永远成为翻过去的一页了。

当空空的晾衣架被风吹响,我会想到悦耳的风铃声,也会想到那时我们在夜里的窃窃私语。每当我摸着相片发呆时,我多想背后有人喊我一声,然后我回头,直呼:“呀,你也在这儿!”接着,你们一个个都跳出来。

我说,我要把你们都写下来,用你们的真名,让人们都认识你们,让人们评评理,说说究竟谁的脸皮最厚。你们当时齐声附和着我的作家梦,七嘴八舌地提出构思和建议。那时候,我正在写一部武侠小说,刀光剑影充斥在我脑中。有几个夜晚,我在宿舍点燃一根蜡烛,在微弱的光亮下抄写小说。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世界此刻缩小为我眼中的一豆光。我把门上的小玻璃窗用白纸糊住,这样值班老师就看不到屋内的光亮了。白日的种种都已逝去,你们也已熟睡,只有喘息声还透出生命的活力。我觉得,睡在我身旁的是六个美丽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尽管那篇小说后来被我丢弃,但当时的努力我不会忘记,当时对黑夜的感知也不会忘记。

亲爱的,无论如何,当初我们爱过,所以尽管现在隔阂逐渐产生,我仍要尽力抓住正在流逝的东西。

我要把你们都写下来,原模原样,让我们回到从前,回到那段单纯又充满故事的时光。如此,每个人便会知道,原来大家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