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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淡、慢——由“逸”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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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1年11月29日

地点:程大利寓所

人物:程大利马龙李作港

文字整合:李作港 马龙

马龙李作港:唐代李嗣真在《书后品》中最早提到过“逸品”的概念,之后又有张怀瑾、朱景玄等人对“逸品”有过论述,一直到北宋黄休复的《益州名画录》才把画家和作品分为“逸、神、妙、能”四格,以后遂成定论。再后来元代倪瓒提出了“聊写胸中逸气”的说法,“逸”的概念又一次成为文人论述书画的无上标准。请程老师您就“逸”谈谈看法。

程大利:逸是境界,是“出尘”的境界。恽南田认为“不入时趋,谓之逸格”(见《南田画跋·题石谷画》)而明确提出“逸品”,以“不拘常法”作为“逸品”的界定是晚唐朱景玄的观点(见《唐朝名画录》),到了北宋黄休复的《益州名画录》则明白地把“逸品”放到最高地位,开启了中国画品评的新时代。逸之后才是神、妙、能三品。黄氏还作了说明:“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斤斤于方圆规矩、斤斤于形貌结构,工于精到细微、工于敷色华美的画作绝不是逸品。黄氏认为“逸格”的形成取决于人格的超脱。这一观点与李嗣真“超然逸品”的观点(见《古画语录》)一致。黄休复只为孙位定成“逸品”一格,而孙位“生性疏野,襟抱超然”。到了元代,又有了一位倪高士“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写胸中逸气耳”。把话说得通透明白。点画写意已是一种手段,“略具笔墨”“不着一字”,虽不着一字却能尽得风流。目的是抒发一种气,一种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气——逸气。画,超然形外;人,超出尘表。

这种“逸”,不去考虑什么“成教化,助人伦”了。完全是一时之兴,但又不是糊涂乱画。恽向《跋画》云:“逸品之画,以骨秀而藏于嫩,以古心而入于幽,非其人,恐皮相俱不似也。”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以“真仙古佛,慈容道貌”喻逸格作品之风韵。

总结以上各家评说,逸格是离人间烟火气很远的东西。绝无时尚、绝无刻意,云卷云舒、静水深流,是流出来的一派天真。与之相反的,是做,是苛求,是刻意而为。

马龙李作港:您认为“逸、神、妙、能”四格比较典型的代表人物有哪些?

程大利:“逸、神、妙、能”四格,逸之外其余三格没有原则的界限。如果要分的话,每个品种还分上中下呢,这需要是同时代的人才好比较。画论品评中多有点评,我不研究画史,故对“典型的代表人物”无大兴趣。孔子说“君子不器”,大约是指对“术”和“技法”不是看得太重。学生请教种地,孔子说“吾不如老农”。中国画中“道”的部分千载不移,而“术”的部分代代有变,这应验了石涛那句“笔墨当随时代”。变是自然的变,而不是刻意的变。形而上的认知,是历代中国画论提炼出来的共同部分。其中我们所谓的“逸”是宋之后,贯穿中国画精神的一个核心命题。如果仅仅把“逸”看作是“文人画”的产物,这认识是狭隘的。“逸”是笔墨文化成熟的标志。“逸”关乎才情,更关乎修为和境界。关于“逸”的历代论述很多,我把它概括为6个字:

不象——不愿拘泥于物象,“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实在是不屑于那个“象”。

自由——忠实于个人情感。不做、不刻、不雕,不期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如是做出来、刻出来的可能就是“妙”和“能”,在流和做之间的是“神”。

出尘——与“意识形态”无关,不为谁服务;不为时风左右、不顾大众需求。当然它又绝然不是仇视社会,它是通过内省而达至善;人们欣赏它得需要提升自己,修养到一定的功夫才能有所解悟。

“逸、神、妙、能”这四格往往不是截然分开的,“神”“妙”“能”里面也往往有部分“逸”的因素,但到“逸”格则是更突出了。历代画论称之为“标格特出”或“标致特出”,人们一看,会感觉它完全跳出来了,超尘绝俗。这与是否工笔或写意无关,与题材、体裁、形制、手法也无关,是效果,浸透着精神内涵的一种效果。仇英画得虽好,但不能称作“逸”,是妙品,有的可称神品。陈老莲是“逸”,是“逸”,石涛略显粗糙,也是“逸”。他的画作在“笔精墨妙”上要打点折扣。我也研究了原因,他在“出尘”上有点欠缺,还不是真的自由,放不下。真的逸格多为野逸之人、出世之人。没有出世的人有一颗求逸的心他也能做到,如董其昌、沈石田。而石涛呢,他心里头还是向往着入世,放不下,身在尘外、心在尘中,如此状态,在画上能看出来。观石涛的画,时见才华过人,时见浮烟涨墨;时见清奇脱俗,时见随世俯仰。这是一个矛盾着的石涛。他的画论却有极强的思辨能力,对中国画的本质把握入骨,认识可谓深刻,但“笔墨当随时代”被20世纪过度解读,成为标签,甚至成为肤浅作品找来的依据。

马龙李作港:关于“逸”,包含有超脱时代的意思,而画家也是社会人,才识风鉴难免一定程度上为时代所囿。您是否认为画品能“逸”,个人的天赋更为重要一些?

程大利:首先,天赋重要。天赋就是历代画论文论里说的“才”。刘勰说:“学以外成,才自内发。”(见《文心雕龙》)“内发”就是天赋。“才”是情感、情趣,这是先天的东西。当说到才能,是两个概念的组合。“才”包含情、趣和思想;“能”则是技、本领和经验,多是后天因素。但严羽在《沧浪诗话》里有一段重要的话:“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不能极其致。”这才是关键。

所以天赋在中国画论里虽然受到尊重,但并不凸显。而在西方美术理论中天赋几乎是一切。我们看由唐至宋元明,王维、董源、苏轼、赵孟叛、董其昌、这些大本领的画家,并不仅仅是靠才华铸就,它还跟心境、人格、学识、修为相关系。到了20世纪,齐白石、黄宾虹都是成就极高的画家。齐白石的个人天赋很高,但在学识的深刻、积累的雄厚上跟黄宾虹还有一定差距。我个人认为以后美术史的顺序应该是黄、齐。

马龙李作港:请您具体谈谈您的看法。

程大利:齐白石以卖画为生,必须要顾及对象。他天性朴素,有很高的修养,但他无法恬淡虚无。他有生活的追求,当然他不过分,有时安贫乐道。他有功名意识。儒家历来很重功名意识,对“达则兼济天下”的“达”的认知和追求是流在我们血液里头的。黄宾虹对“达”则有非常独到的认知,他提出“君学”和“民学”,他的担当精神和民族精神使他对“达”提出了清晰的见解,他宁可不要这个“达”,但追求着“民学”的自由和个性。在这方面的思考深度他是超过齐白石的。齐白石既给画画,也给画画。黄宾虹在这方面有更自觉的操守,他既不是那种徐悲鸿横眉冷对的态度,也不像齐白石那样的无所谓。而坚守着精神的更高远的追求。这与陈寅恪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是完全一致的。“逸格”的形成取决于人格的超脱,黄在人格上更自由,因而也更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