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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戈多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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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多不是贝克特笔下的戈多,戈多是一个女孩,一个书读得少却极解风情的女子。公司倒闭后,我已好久没有戈多的消息了。戈多就像四月清晨里的薄雾,太阳出来后就消失殆尽。戈多后来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物色下一个猎物。我所谓的猎物,不过是一个能陪我打发孤寂岁月的女子。我并非"沉默羔羊"里的比尔,更不是时下媒体上披露的什么"变态杀手"或者"摧花狂魔"。我就是我,一个对自己烦透了的人。

还是说戈多吧。她说要见我,很随意很尖锐的语气。

她说,你死到哪儿?怎不打电话给我?

这样的女孩真是俗不可耐。一旦与男人有过床第之欢,就忘了谁是谁了--我曾是她的老板。我一向认为夜晚发生的事与白天的事不能一视同仁,一定要泾渭分明。而戈多却错误地认为夜晚是白天的延续。

然而不管怎么样,在一个有月的夜晚,一个独自喝着酒的人,接到这样的电话,就是柳下惠也不会拒绝的。何况在过去的许多夜晚里,那些温馨的细节在我孤寂的时候总让我久久回味。这样说我是不是显得太次了,就像锻过了头的陶器,卖不了好价钱的。但我一向认为坦诚是我惟一能拿出来炫耀的品质了。一位诗人曾说过这叫"露水的品质"。是的,我和戈多也许可以称作世纪末的露水夫妻,如果硬要把肉体的事合法化的话(我所说的合法与红本本无关)。别扯淡!回到戈多!

当我在城市闪烁的灯海里看见戈多时,她两手攀着喷有蓝色涂料的人行道边的防护铁栏,目不转睛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流。海关大楼上的时针指向凌晨一点。我感觉她是一只从动物园里逃出的母狮,前爪抓住栅栏,外表平静,心里却在盘算着她的美味佳肴--我,她昔日的老板。想及这些,我上前见她与否就有些踌躇。

趁这个机会,给戈多一个速写。戈多来自一个原始森林植被仍保护得很好的深山老林区。她渴望读书,渴望走出大山,却因家穷,一切都是奢望。

按理说,有遮天蔽日的树林,戈多应该是一条白色的精灵,而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黑。我想戈多准是常常赤身地在林中捕捉阳光,像时下贵夫人闲妇们那样,把金色的阳光当作黄瓜皮或珍珠霜粘贴或涂抹到自己的躯体上,就像涂着橄榄油的健美运动员。戈多第一次纤毫毕现地坦露在我的面前时,我两眼发直,惊讶万分,完全一副旁观双子楼倒塌的样子。有这样色泽均匀的肤色,该要去捕捉多少阳光啊!诸君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面对戈多光着的身子,我的耳中隐约响起原始部落粗犷的鼓乐。那喧天的声响,把我带入茂密又潮湿的原始丛林里,我莫名地兴奋起来。

我是酋长吗?我正要享受她的吗?我是谁?一个破落的个体户,一个充满洞臭的投机商人而已。

从前我是一所创收效益很差的机关里的一个小小的科长。在领导们凌厉目光里战战兢兢地工作,在繁多的公文堆里荒废光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后,我逃遁了。逃遁的时候正接近年关。而每逢年关,外表已呈苟延残喘状的单位又会奇迹般地回光返照,发挥小金库的魅力,每个职工分个三万五万的是很轻松的,所以很多人忍受着三百六十四天的煎熬就是为了最后一天的辉煌。而我现在对此嗤之以鼻,我果敢地办理了停薪留职下海搏击去。我并非是清教徒,对金钱物质寡欲,而是因为我受不了这种漫长的等待,受不了庞大的分母支撑着一个孤单的分子般的日子。等待的苦与女人的十月怀胎无异,所以男人是注定怀不了孩子的。是的,我是习惯不了等待的。

比如现在吧,戈多走进我的办公室来应聘时,我就已经站在等待的末梢了,那种脆弱与渴望交织的心情让我老是心绪不宁。然而她来了,穿着花格子短裙和纱质白色上衣,季节刚好是夜生活最喧闹的夏天。她说"赵总您好"时,我舒畅得如沐春风。要知道我以前单位里的那些黄脸婆们做作虚假的声音早就让我烦腻透了,左一声赵科长右一声赵科长甜腻得让我全身都冒出津津的汗渍了。我很早就在期待一种柔美的声音了。这不,戈多来了,在我正逢百年大旱之时,戈多无疑是甘霖啊。戈多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她的经历,我几乎是在迷醉与晕眩中听着的。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始,我已打定主意要她了,不管她能给我的公司带来多大的效益。说到底我要的是花瓶,一个精致的花瓶,我不在乎花瓶是哪朝哪代出产的,就让那劳什子价值见鬼去吧!

戈多问我,公司安排住宿吗?我说,安排的。我的公司说起来寒碜,不过是每月花九百五十块钱租来的一个类似写字楼的小套房。有两个面积不等的卧室、一个客厅外带卫生间与厨房,也不过才七十几平米,关了门之后,有可能成为一个温馨的家。

这样蹩脚的公司怎能不出点事呢?

平常的日子里,我通常是不回我在城里的家,单身男子的生活是很自由的。不回家的我便住在公司的卧室里。我去订做了一张很大很舒适的软床,我还在房里种植了一盆盆令人浮想连翩的花草,紫罗兰、巴西木、绿萝什么的。床的对面墙上挂着索菲亚・罗兰衣衫褴褛极富性的画像。在孤单的夜晚里是罗兰迷的眼神伴我入睡的。好了,现在索菲亚只是一张分文不值的画罢了,因为我把戈多安排在我隔壁房里的一张小小的弹簧床上。床的四周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广告材料,成品半成品都有。

实不相瞒,我是承揽广告业务的,媒体广告、路牌制作、办公指示牌、灯箱广告,钛金的、铜滴塑的、PVC板的、菲林片灯箱布等等,凡能赚钱的什么都做,只要有利可图,客户又不要求我打正式发票的活我都接。

我为什么不把戈多的房间布置得温馨些?毕竟她是一个女孩子。我想,我是有预谋的。太舒适了,她就不会渴望她隔壁房子里的那张大床了。其实面试的时候戈多看我眼神就有些飘浮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又是上下级关系。但我相信我的魅力,大言不惭地说吧,就是属于能让女人一见钟情的那种。我在我卧室门板上贴了块刻有"经理室"字样的铜滴塑牌子,而在她的房门上贴的却是"样品仓",再加上一部电话一套藤沙发与两张办公桌,公司五脏就算俱全了。

没有业务往来时,我会躺在经理室里面憩息。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读《红楼梦》与《百年孤独》,或者顾城的《墓床》,我的床头上没有什么《商战策略》、《与一百个老板对话》此类的书籍。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以为靠自己的智慧就足够谋生了,根本无须这些纸上谈兵式的说教。我一直是这样自负的。我的思想时常游离于书本之外,因为戈多就与我一墙之隔。她正坐在门外客厅的办公桌前,守着一部电话及一个竖立着的装着许多乱七八糟文件合同的公文夹与一个挤满了或长或短烟蒂的烟灰缸。我可以清晰地听见她起身去上厕所的声音,旋即是冲厕水欢快又兴奋的声响。通常此时书我是看不下去了,我会拉开窗帘看楼下街道上的蝇营众生。我的公司处于繁华闹市,临街而立。米黄色的窗帘隔开了繁华与纯净,躁动与静谧,黑暗与光明,虚幻与真实。我总是觉得我现在所经营的一切是不甚真实的,有些虚幻,经不起风吹雨打,只有正在发生的我与戈多的故事才可能有几分阳光般的真实。

接下来我必须向大家交待一下公司运作情况,我通常是叫一大批没有底薪只有业务抽成的业务员夹着很多装帧漂亮的广告画册去各大公司企事业单位酒店装潢公司递画册、宣传、游说,死缠烂泡,直到对方有了意向。接下来就是我出动的时候了。我得亲自去投单,一般情况下,我把先期所做的叫做"投石问路",一旦路已找出来后就好办了。接下来,我必须全身心去投入无休止的宴席与歌声里,辗转征战于酒店歌厅,与各种各样的领导老总小姐妈咪在觥筹交错与臀波乳浪中周旋,直到单签下来为止。所以我的夜晚是忙忙碌碌的。在讨价还价声中,在温软细语中,在灯红酒绿中算计着即将到手的孔方兄们是我整个繁忙夜晚的真实主题。

应该说戈多还没来之前,我的身边从不缺女人。只要你肯花钱,不愁身边没有奇花异草。而且我的女人都是新鲜的,这样形容是要冒着被女权主义者臭骂一顿的危险的,不过,我斟酌再三,认为这样说的确是最恰当的了。比如昨晚的那个水灵灵的江西妹子中午还打来电话对我大呼小叫的,问我晚上还叫她坐台吗。

我用美酒与女人招待我尊贵的客户--我的上帝--那些肥头肥脑的头头们。我的身边自然也时时需要一个女子,一个能帮我调节现场气氛、替我喝我喝不下去的酒,使我保持清醒头脑的漂亮女人。戈多来到我身边之前,这个位置是留给酒店歌厅的小姐们,虽然小姐们大都来自中国偏远的旮旯之地,但她们无一例外地打扮得光艳照人摄人魂魄。对于陪我的小姐,我几乎夜夜换口味,用一个很通俗的比喻说,比换烟牌子还勤快,很少有一个小姐坐我的台两次的,所以我说女人新鲜就是这个意思。然而没有相对固定的女人,能对我像老情人一样不要小费,这种女人俗称是被养起来的小蜜或金丝雀。我没有。因此我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小费。当一切奢华都过去了,我会心痛地算着一笔账:一个小姐三百五百不等,连同陪客户的小姐,我每晚的小费开支对于我这样蹩脚的公司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但是孩子舍弃得多了,狼却不是很多,长此以往,这些新鲜的女人仍然会把我的公司拉垮的。

好了,现在戈多出现了,一切的不合理就要过去了。面对戈多,我有一个让自己很得意的想法,这个想法使我严肃又沧桑的脸浮现了少有的笑意。我真阴险,不是吗?我必须把戈多弄到手,不管用什么手段。好在她现在与我近在咫尺。

说实在的,在与戈多的日常接触中,我隐约读出戈多眼神里的一丝异样,但是一旦她发现我在留意她时,那一点异样就随即消失。

也许戈多会与我成为最好的一对的,我想。

我的盛宴往往要持续到午夜过后,有时还要更晚些。当那些"上帝们"各自搂着他们的杨玉环赵飞燕们回他们东西南北窝时,我却要孤单一人开着车子歪歪扭扭地在寂寥的毫不生动的街道中疾走。今晚也不例外,我打着酒嗝费力地爬上弯弯曲曲的楼梯,摸索着把钥匙插入锁孔,几乎同时房门打开了,戈多穿着淡红色的睡衣一言不发平平静静地站在一直在散发着难闻酒气的我面前。很多年过去后我回想这一幕,才知道戈多肯定是没有睡去,她并非是被我的开门声吵醒的,她是在漫漫长夜中等待着她老板的归来。毫无倦意的笑容与适时的开门证明了这点。

当我摊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时,眼前茶几上早已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茶的香气令我被酒精麻醉了的大脑为之清醒了许多。帮我倒了茶的戈多并没有急着回房,她还在忙忙碌碌地给热水器添水。从厨房到客厅,戈多若隐若现的身子在睡衣里影影绰绰。也许是晚上喝太多酒吧,我一直觉得口干舌燥的,身体里老是有一股火被酒精推着揉着要往外涌,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还很年轻,三十不到,我也是一个血性男儿,然而我必须忍住,必须!我是老板,戈多只是一个伙计罢了--一个睡在我隔壁的女伙计。

我说,戈多,你别忙啦,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我的声音肯定是一些抖动的碎片,传递的速度一定不流畅。

戈多说,没关系。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的脸庞。

我想我的眼神同样是不成熟的,不善于掩饰,眼前这个读书不多的女孩一眼就可以看穿我。然而我一定要遮掩,我不能把自己的什么底都坦露出来,为了我的计划,为了那灯红酒绿的生活与该死的小费,我不能太主动,戈多是我要找的固定的伴,她会是一个可以任我随意差遣的伴--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伴。一句话,戈多是最佳人选。即便是这样,我仍然要镇静,装得没事似的。

这样想着时我尽量把头往后拗向沙发靠背,我闭上眼。因为此刻戈多正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我面前的桌子,桌上有我刚才不小心溅出来的一些茶水。戈多伏下身来,动作很优雅,低胸的睡衣里居然什么都没穿,只有两团精致的肉在我面前晃动,红色的花蕊坚挺而不驯,极刺眼,极。我肚里的火又冒上来了,我艰难地闭上眼。

我说,明天……再整理吧!我是在哀求吗?要不,怎么声音显得这样的哀婉而无助。

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戈多没有回答我。

很快的,我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肉体靠在我的右肩--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衣的戈多也坐到沙发上了。她的头斜靠在我的肩膀上,而她冰凉的小手自然而然地搁在我的腿上。

我勾引了她吗?事后我是这样问自己的。或者,是戈多读懂了我的期待,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极富肉香的答案。我甚至曾想过是戈多自投罗网的,我根本都没有撒网,她就自己跳上岸了,这不能怪我。那么是什么促使她这样做呢?金钱?这个破落的公司大家都清楚它究竟值多少钱。戈多到来之前,差不多是收入与支出持平,有时碰到一些呆账还略有亏损。难道是爱情?可别再说了,在我的公司里谈情说爱是很荒唐的,就像与战争狂徒谈和平的意义。那么是什么?姑且理解是寂寞吧!

那不是一个完美的夜晚,应该说是一个很糟的夜晚。

躺在我怀中的戈多一言不发,而她的手像蛇吊住了我的脖子。她的睡衣像受了惊吓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蜷成皱巴巴的一堆,这样,戈多身子的大部分在灯光下暴露无遗了。

这个夜晚真美啊!我着。我这个机关里的小小科长;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我这个受够了单调枯燥虚假做作的生活的男子;我这个持着一份莫名其妙的期待之心的充满诗意的人,此刻就要占有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占有!

从客厅到我的大软床只有几步之遥,这一点我在前面介绍我的公司时已经作了交待。我抱着戈多松软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进入我的"经理室"。当我们俩人都解除了身上所有的一丝一缕时,我迎面看见索菲亚・罗兰略带嘲讽的微笑。去你的,索菲亚,这还不是你们这一帮人操纵自如的把戏。盛传中的好莱坞是一个原始的部落,男女的苟合已臻化境,寻常得一日数餐也不疲倦。我这一套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虽然历经为数不少的女子的洗礼,然而面对戈多均匀而光滑的肉体在柔和的灯光下、在红花绿叶间发亮,我仍然惊讶不已。这是怎样的一具尤物啊!她欲睡还醒的眼神,她散发着玫瑰色泽的小嘴,她的近似铜币的小肚脐以及苹果形微微翘起的臀部,无不散发着一些神秘未可知又不可抗拒的元素。

我要占有身边的这个女孩!

我们在互相的揉捏与亲吻中发出了原始而真实的呼唤。我是酋长,而戈多是一个渴望浮华的异族女子,以她最美的曲线与最纯的肌肤博得与酋长亲近的伟大机会。

可是当我要进入她的身体时,不幸的事发生了。戈多不再迷离,戈多不再睡眼惺松,戈多不再呓语喃喃。我遭遇到她最坚决的抵抗。戈多用她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神秘之门,任我怎样的甜言蜜语怎样的努力都没有用。我很颓唐也很懊丧,究竟怎么啦?哪一个环节出错了?投怀送抱可是她啊!走得好好的火车怎能说脱轨就脱轨呢?

我不死心,蓄积了力量准备了第二次的进攻。然而,我遭到更惨绝的失败。戈多用力推开我,背过身去,留一个硕大的屁股朝着我。

戈多说,我不想做那事,我只想让你抱抱我……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只想和你躺在一起,我们不要那样好吗?

不要那样,可是我即将爆发的火山咋办?

我狠狠地问她,你是不是性冷淡啊?好好的,咋就成这样!

戈多没有被我的问话惹出火气来,只是把她的脸深深地埋在被单里,丰腴的双肩隐约在抽搐。

戈多悠悠传来的软软话语是滔天冷水吗?它会扑灭我心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吗?

好吧,抱着你。我无奈地说。说完我把手探过她的胳肌窝,把我滚烫的手掌放在她丰满的双乳上。戈多并没有抗拒,她又温柔如初了。戈多的小手仍然在我身上游走,戈多是要弥补她刚才对我的淡漠。

戈多是多么善良的女子啊!然而她不知道欲望的火焰一旦烧起来是很难扑灭的。戈多与我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戈多的鼻息均匀地发出时,窗外卖早点忙碌的声音已响起,而我仍然没有一丝倦意。

哦,这个可恨的夜晚!

说话间又一年的春节将到,从那个糟糕的夜晚起,戈多夜夜都摸到我的房里来,然后在我的怀里安详地睡去。她仍然拒绝我的进犯,除了外,其它她都答应,任我软硬兼施都无济于事。飞逝的时光并没有改变她的初衷,这个女子让我既痛苦又迷惑。有一段时间我被惹得几乎快要疯了,闭上眼满脑子里都是戈多让我欲罢不能的肉体。公司都有些无心经营下去了,然而戈多用她款款的缱绻与不动声色的恬静又把我拉回到公司业务的正事上面来。

夜晚的戈多是多情又缠绵的,她陪我接待客户,她在我的监督下有分寸地与客户眉来眼去,当然全是虚倩假意的,她用大杯大杯的酒与那些色迷迷的男人们干杯。她帮我化解了很多难关,我俩配合的双簧是那样的天衣无缝。戈多在我的悉心导引下扮演着一个小姐们无法替代的角色,她使我公司的业务计单成倍增多。看着周旋于酒桌与包厢的戈多,我欣喜若狂,我的计划成功了。然而我又是悲哀的。床上的戈多是那样的凛然如圣女,无数的让我徒手而归的夜晚叠加起来,我的欲望煎熬到了极点。白天时的戈多心绪平静,好像未曾发生过什么事,一如聂鲁达的那个戴着蓝色贝雷帽的女友。而夜晚的火苗却在我的心里燃烧。

我想是我必须向她陈述我的渴望的时机了,我无法忍受事情不彻不底不清不楚的。

正这当儿,我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

他说,请放开戈多。嗓门粗粗的。

我说你是谁?

他说,我是戈多的未婚夫。

我愕然。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戈多有个未婚夫,戈多来应聘时也没有说过她有未婚夫。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于是我认定这个人是一个敲诈犯或者是无聊浅薄之徒。我决计不再理他。我并不是省油的灯,区区一个电话就要让我放弃可爱的戈多,也太小看我了。接完电话后,我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个陌生男子的电话总是在很不合时宜的时刻响起,有时是大白天,有时在夜深人静我正搂着戈多酣然入梦时。我拿起电话接时,任我喂喂喂地叫他就是不回答。有时他又用很强硬的语气威胁说,如果不放开戈多,别怪他做出什么事来!电话我又不能不接,因为我的业务很大的一部分是用电话来联络的。奇怪的是,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他每次打来电话我都在公司,而且印象中戈多好像从来没有去接过这个陌生的电话。我被吵得烦了,曾经萌生去报警的想法。后来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去,因为万一人家问你与戈多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再说我的意识里也不想我与戈多的这种关系被别人盘问来盘问去的。这样想着我就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了。

现在戈多坐在我的面前,办公桌上堆着很多薯条花生米之类的零食,墙壁上时钟已敲响了十一下,我刚刚又恼火地接了那个陌生男人的一个电话。

我说,戈多,谢谢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帮忙,但我还是要你离开公司,当然,我会付给你应得的薪水与奖金。我克制我心中的恼怒,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话。

戈多说,我不要,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戈多看着我,神态不安但语气坚定。

我说,你必须离开,我还想把公司经营下去,这是我的事业。不管你与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总是与你有牵连的,也可以说是因你引起的……我没有再说下去。我想我的声音没有回旋的余地。在公司与戈多之间,我作了明智的选择。可是我真能舍弃她吗?在与她的朝夕相处中,戈多似乎已让我隐隐有些难舍了。

戈多静了许久才悠悠地说,我和他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虽然已经登记了,但从来没有行过礼同过床。我,我就是厌烦他才跑出来找工作的,应聘的时候我没敢说,怕你不要。

我说,没有夫妇之实,你又不喜欢她,干嘛不离婚?

我不敢。戈多说,我爹与他爹是世交,在我们那儿,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又离婚了,以后就没有颜面回去了。

哈,都啥年代,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我心里虽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

午夜时分,我们的谈判从桌上到床上,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虽然我可以强行解聘她,因为我是老板。但是我没有这样做,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生活一如既往地过着,所不同的是,我现在每夜都要接到一个电话--戈多未婚夫的电话。这个电话就像幽灵让我本不完美的夜晚变得动荡而狰狞,嘀呤呤的电话铃声如同宁静夜晚里突然响起的摇滚乐曲,给我带来的不是美妙的享受,而是寝食不安。戈多要我上床前把电话拿起,我忍痛做了,为了避开这个让我不愉快的电话我可能要丢掉一些可贵的订单的,我的内心在。有时候我想干脆约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出来谈谈,帮戈多把这事揭过去算了。因为我确实不想失去戈多,她帮了我多大的忙啊!然而我冷静地想想,我与戈多算什么,我凭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我想,等这阵子忙过去后再好好地坐下来解决我与戈多的事,这种事是不宜拖泥带水的。

电话被挂起来后,我与戈多终于相拥地平静了好多时日。

年底公司忙碌了一阵子,埋明年的单、账务的追讨、分发业务员的奖金……我疲于奔命,忙得焦头烂额。看着一笔笔款子渐渐汇入我的账户,有钱的快乐使我几乎已淡忘了戈多的烦事。

直到有一晚,四个警察敲开房门向衣服穿得很少的我们要暂住证结婚证身份证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疑难杂证"时,我与戈多的事情才发生了质的蜕变。

那个夜晚的后半夜我们是在间隔我的公司一条街的区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度过的。

戈多她说她有一个合法的丈夫,但不是我。戈多强调我与她只是上下级关系,却又无法解释与我同床的理由。

一个鼻尖上长着红痘子的年轻警察问我,给过钱吗?

我说,给钱的女孩我不要。年轻的警察口气凶凶的要我老实点,我只好闭嘴。

如此这般的唇枪舌战持续了两天又十七小时,我的一些有门路的朋友把我从局子里提了出来,顺带也把戈多放出来。因为我与她在治安管理处罚中是具连带关系的,我能出来她就没有理由呆在里面。

接下来日子就更惨了。不知哪个告密,工商局税务局知道了我这个未经注册的开张在居民区里的黑公司。在我从局子里出来的第二天,他们就把一叠叠行政罚单和学习通知传到我手上,罚单上的数字大得让我目眩。他们离开时还顺带把我挂在门口的公司招牌给揭走。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以为活该我倒霉。

年关已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我的故事也要走向尾声了。但是对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我很不解。我的非法公司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地存活了三年又五个月,是因为我给予客户很大的互惠,包括不菲的回扣与账面上看不出的款项。在这个城市里类似我这样的公司多如牛毛。我想只要客户们还想长久合作赚钱是绝对不会把我给卖了的。那么是哪一个王八蛋举报呢?我知道现在刚颁布了一条不成文的地方法律条款,凡是举报此类事情的可得罚金的百分之二十甚至三十的抽成奖励。

出来了的戈多再没有来找我,我倾尽所有,包括把一些库存的广告材料贱卖掉,交完了罚款及还朋友们帮我在局子里花的疏通费,我还欠了五万多元的债务。房东要我把办公桌床及电话藤沙发等留下做为最后一个月的租金与水电费,到了这地步我也只好应允了。事情处理完后,我一身空空地离开那套住了三年多的房子。

很多年后,我回想这出闹剧时,脑子里有几个疑点:那个适时响起后来哑了的电话,以及电话那头的那个素未谋面的戈多的未婚夫,还有出来后就像蒸发掉的戈多。我也曾怀疑是否戈多与那人在合谋做着什么事,一切都是如此的蹊跷,戈多再也没有出现,就像贝克特的戈多,压跟儿没有出现过。戈多虽然与我过从甚密,但她从来没有向我要过一分钱,我也装着给忘了,没有给过她生活费以外的钱。戈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我一直在算计着别人,猎获别人,我是否成了他人的猎物还不自知?我始终没有真正占有戈多,我与戈多究竟谁是猎物?或者说我们都是他人的猎物。

这是一个谜,一个司芬克斯之谜。

大年过后,我停薪留职的期限也到了。我没有了公司,又欠了一屁股的债,我再也不敢在商海里留恋了。只好重新回去过那一成不变的机关生活,科长的职务早已被别人顶替了。我得重新面对那些黄脸婆,重新面对单调乏味的上班下班,重新面对领导的教诲。百无聊奈时,我也会想起戈多,想起那些互相厮杀挣扎而未果的夜晚,想起她美丽的胴体,想起我未遂的酋长之梦。有时我也会期待,期待另一个戈多再出现在我的身边,可这些想法也只不过是想想而已。我知道我是必须远离戈多们的,远离原本不属于我的生活。所以当戈多在许多年后又打电话给我时,我已心如止水了。但是我仍答应见她一面。或许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女子现在成什么样了。另外,她究竟要与我说什么?人总是矛盾又好奇的嘛。

我说,戈多,你去找别人吧,我已一贫如洗了。这是我与戈多再次见面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选择了一个咖啡茶座。分别许久的戈多更加明艳了,她的皮肤白了许多。她说她去做了漂白。白晰的戈多更有了的风韵。戈多说,她的丈夫……她现在说起丈夫是很自然的口吻了。用举报所得的十多万块钱在村里盖了幢三层小洋楼,引来了村里人如潮的瞻仰与啧啧的艳羡。

戈多说,她对不起我。她说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以及后来公司被查都是她与丈夫合谋好的,目的是举报奖金。

她说她一直很愧疚,想跟我说清楚,可又怕我生气,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来找我。但她内心老是受到谴责,她说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如意。

她一直在重复着说她很内疚。她说她丈夫现在老是拷问她被我睡了几回,丈夫有时想起她与我发生的事时,就发火,还打她。她说她真的好后悔。

她说,现在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要她,她答应我的一切要求……戈多絮絮叨叨地说,没有激昂,没有廉耻,非常平静。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一丝真诚。我是在面对一部厚重的卢梭的《忏悔录》了。

然而,此刻,我不再好奇了。当一切猜测都被证实后,事情就显得哪怕一点点生动与悬念都没有了,就像喝着一杯淡然无味的隔夜白开水。我现在已是不为她所动了。

戈多离开时,给了我一个呼机号码,她说她还要呆在城里找工作,不打算回去。她要我随时呼她,并且一再叮嘱我要记得加上我的姓氏代码,她说她才会知道是我呼她。我笑笑,没有作声,她的话对我已不再引起任何诱惑与幻想。我感觉自己是多么地疲乏不堪,疲乏得懒得答腔。

回来后我已不记得我把那张写有戈多呼号的纸条弄到哪去了,后来脆把我原来的手机卖了,我也从来没有呼过戈多。

从此,我要彻底成为一个洗尽铅华的男人,不再回忆悠悠往事,不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