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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 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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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很安静地来了,却并没有给这个小城市带来什么生气。马路边的枯树依旧是枯的,或者说这些树对这个充满灰尘与噪音的小城早已灰心了,几年来都甘愿沦为枯灰色,不愿露出半点绿来。春天里,多是发霉的物件,潮湿涩重的空气与生病的小孩。唯一有点绿的,便是沟里的青苔。总而言之,小城市里的春天充满了令人烦燥的气息。懒人被烦得越加懒,勤快人又因为懒人的懒随时随地地发脾气,这吵闹声又让小城里添加了更多的郁闷。

在这小城市的一个小居民区里,有几栋已经有五十几年历史的老房子,生了青苔的瓦与墙,乱搭的石棉瓦棚子,被堵的沟里发出难闻的气味。居民区后是农民的发绿的鱼塘。在这个角落城市的角落里,人们的生活节奏愈加缓慢,别的城市已是一片繁忙时,这里的人才下楼,穿着睡衣去牌馆转转。遍地都是的牌馆是这个小城慢节奏生活的产物。

到了中午,久违的太阳终于在阴沉的天气里露了个脸。宝殷急匆匆地骑了自行车回来,将车随意地停在楼道口,挂上锁,跑步上了楼。宝殷就住在这个居民区里,离居民区不远,有一家厂子,以前是国营的,现在是私营的,但不管是什么“营”,效益仍上不去,宝殷与她的丈夫张腾都在那儿上班,宝殷急着回家做饭。

上了楼,宝殷问邻居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老太婆指着学步车上的孩子说:“他倒是好,弄得我家一股尿骚味!”宝殷想,你家本来就有骚味,怎么能怪孩子?又只好抱歉地笑笑。老太婆喋喋不休地拉住宝殷说长道短,宝殷一心想着做饭,只好领着孩子应了声便进了屋。才合上木门,便听见老太太叨念道:“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呀!不一样到这里和我们一样过呀……”老太太耳背,自以为小小的声音在他人听来却是字字铿锵有力,宝殷顿了一下,又咬咬牙,系上围裙,去忙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张腾才从单位回来,宝殷在厨房里听见丈夫清晰的开门声,与孩子兴奋的“咿呀”声。她知道丈夫这时一定靠在旧沙发上,置儿子于不顾,去休息他的了。宝殷面对沾满油烟的发黑发黄的墙壁,忽然觉得满心地委屈,正在切菜的刀割破了手指,流出血来。宝殷急忙去杂物柜里翻碘酒,却发现已经没有了,便冲着屋里叫:“张腾,去替我买瓶碘酒来,家里没有了!”丈夫依然不动,说道:“一进门你就大叫,烦不烦呀!我不像你搞检验工作,我在线上装配,忙了一上午,动不了了!”宝殷一听丈夫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就来了火,自己下了班就赶回来做饭,带孩子,劳他下楼一趟就如此难。宝殷耐着性子,走到丈夫面前:“不就下楼一趟吗?不过十来分钟,我割到手,这会儿我还得炒菜呀!”

张腾仍不睁眼:“我记得还有碘酒。”宝殷看着丈夫:“用完了!”

“那家里还有一点白酒,你先拿着消消毒。”丈夫仍赖在沙发上。宝殷心里的委屈更重了,厨房里传来“噗”的一声,宝殷又去忙做饭了。

张腾面无表情地吃了饭,身子往床上一靠――由于房子太小没有卧室,从饭桌到床不过三步,这一靠便正好横在了床中央。宝殷看着丈夫睡了,又去收拾碗筷。收拾好了,自己也无睡意,只有坐在沙发上逗孩子玩,看见孩子白皙皮肤上那脏脏的印迹,宝殷只觉得愧疚,两个人都要上班,白天只能将孩子放在一个脏老太婆那儿带着――脏倒无所谓,关键是孩子要是受了那老太太的“熏陶”,没教养地搬弄是非,又学来一双势利眼可怎么办。宝殷不再替自己委屈,倒替孩子委屈。当时明明可以继续读研究生,却为了爱情、梦想,早早地与只有高中学历的丈夫结婚,也不顾母亲的劝阻,以为母亲看法太俗。她现在意识到没有经济基础的生活,对孩子有多糟。还好自己到底是大学毕业,在这个小地方的小厂里找了份还算不赖的工作,也不累人。但丈夫就不一样了,整天在“流水线”上工作,工资还比自己低,两年多来,宝殷并未察觉自己的工资比丈夫高有什么不好,对于丈夫心中的压抑她也不太清楚。

想着想着,慢慢地,孩子睡了,宝殷也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殷也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她那如同复制一样的生活。

宝殷很早起来去农贸市场买菜,那些老婆婆们叉着腰,与小贩讨价还价,捡最便宜的买,对质量却不屑一顾。不过,老太太们如此节衣缩食,却仍能长得这样胖,便有待进一步研究了。

唯一让宝殷觉得轻松点的就是睡眠与电视。可是,最近每一次打开电视,都是无聊的肥皂剧。剧情永远是一个女孩如何纯真,如何漂亮,另一个女孩虽然漂亮但用心歹毒,她们一起爱上男主人公,在那个歹毒女孩的阴谋下,男主人公又如何怀疑女主人公,但最后,阴谋被揭穿,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宝殷以前看这些倒并不反感。但在和张腾结婚后,才发现这些东西有多无聊,可笑。恋爱的人往往甘愿当傻子,对未来充满无限的幻想。宝殷当时便觉得只要与张腾在一起,再大的困难都不会有问题。正如宝殷读的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

但当爱情已经不再明显,生活排在首位,就像宝殷天天为了丈夫与孩子在肮脏的小巷子里骑着自行车奔走时,心不再充满期待与舒畅,原来放在天堂的爱情,此时已淡得无踪迹可寻。

宝殷安慰自己,那不是她与张腾的问题,是小城里烦闷春天的问题。宝殷极度厌恶这个地方人们的慵散,厌恶这里人的睡衣与拖鞋,厌恶老太太口中的别人的隐私以及楼下牌馆里妇女的喧闹。她现在总是怀念自己原来那个城市繁华的道路,背着书包、公文包的人快步地行走。

快步地行走,快步地行走。宝殷从前也是这样的生活,每天路过繁忙的车站和商业中心。可是现在,路过的是肮脏的房屋,没有活力的人与狭窄的路。

的确,在宝殷看来,来到这个城市,这栋旧楼让她似乎有一种来错了的感觉,并不是因为经济条件,而是自己整天的碌碌无为。她唯一觉得熟悉的,能属于自己的,便是丈夫与孩子。可是现在,丈夫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可能,这就是生活吧,宝殷想。

她开始回避那些整日无事可做,思想庸俗,却引以为傲的邻居们,宝殷在砌墙,好让自己不受污染。但她发现丈夫越来越喜欢在“墙外”转悠,和那些一口粗话的男人们一起开着不好笑的玩笑,吐着同样的“烟雾”,围在同一张桌子上打麻将,那些曾经一起读的书早已不知去向。多次要求丈夫不要和那些男人太近,别老打牌,丈夫却说宝殷阻止他休息,并说“别人都是这样”。宝殷只想对丈夫说,“我不愿意你和那些人一样”。宝殷有一种失落,但她总是想:一切会好的,就给他玩吧,一切会好的。

虽然宝殷能这样想,但当丈夫放弃与她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去牌馆时,宝殷还是会觉得痛苦,但她又不愿意与那些妇女一样不顾形象地与丈夫争吵,让左邻右舍去议论。所以,痛苦只是宝殷自己的痛苦,张腾依旧打他的牌。

其实,宝殷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涌动。

春天的烦闷似乎一成不变,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到四月份了,可城市还是死气沉沉,唯一活跃起来的生物就是虫子。

这一天,宝殷与张腾都休息,好不容易有了假,又有了很久不见的灿烂的阳光,宝殷觉得一切又有了点希望,她快活地将洗好的衣服挂在走廊的竹竿上,阳光从走廊一路晒进屋子里。这么一个舒服的早晨,做一点什么让家显得舒心一点呢?宝殷决定动员丈夫和自己一起收拾一下乱乱的家。张腾正准备下楼玩,见妻子拉住自己收拾,有些郁闷,但还是勉强留在家里帮妻子搬动一下家具什么的。

孩子坐在学步车上,也很欢喜,走来走去,笑个不停。张腾的心早已飞到牌桌上了,因此,总觉得孩子走来走去看着烦,但孩子天真的笑又让他不好发作,只有时不时厌恶地盯着这些破家具,好像都是它们害了他似的。

孩子忽然发现床底下有东西,便又蹦又跳,指着张腾让他来拿。张腾早已不胜其烦,不理孩子。宝殷拿着抹布过来,将那东西抽出来,是一只小箱子,里面装着宝殷很宝贵的东西。

“张腾,你还记得吗?我从前写的剧本,还给你看过,你当时……”“好,好,我记得,可以了吧!”张腾眼睛看也没看,宝殷也只当他不情愿干家务事,故意打断自己的话来泄气,宝殷一扭头,继续做别的事了。收拾过后,张腾如愿去闲逛了,宝殷也抱着孩子去楼下散步。

宝殷走在潮湿的路上,时不时有几点污泥溅到小腿上,宝殷独自一人或面对孩子时,总有一种不平的感觉,刚才那只箱子加重了她的这种感觉。那只箱子里有那么多作品,那么多让宝殷引以为豪的东西。以前的同学在他们的城市里一定在充实、忙碌地工作着,寻找自己的价值,然后继续去追逐,而自己呢?来到一个没有动力的城市,做着没有动力的工作,嫁了一个没有动力的丈夫。宝殷觉得时光虚度,难道自己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连自己都只能生活得这样,那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父母?从前答应一定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宝殷觉得自己的婚姻对于父母、自己甚至于手中的孩子来说,都是错误的。

别老想这种傻问题了,怎么会错?只要丈夫爱自己,一切都会好,自己可以到别的城市去工作呀,如果担心孩子可以将孩子也带走呀……宝殷一边否定自己,一边暗自策划。

直到做饭时间,宝殷才抱着孩子上了楼,孩子在宝殷的怀里已经入睡了,宝殷将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做饭去了。

饭做好了,张腾却还没有回来,宝殷也不愿意去叫他回来,因为上次宝殷去叫他,丈夫的牌友大声地开着她与丈夫的玩笑,让宝殷为他们的粗俗而感到了一种带有愤怒的难堪。宝殷想起了那只箱子里的东西,便想去看看,寻找一些记忆。

打开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宝殷知道丈夫已经没有从前的闲情来看这些,因此,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宝殷心中闪了一下。

等到中午一点,大概那些男人也都回去吃饭了,丈夫才回来,并带着一身的烟味。

“还回来做什么,继续出去玩呀!”宝殷走到丈夫面前,“那一箱子的东西呢,你搁到哪儿去了?”

丈夫扒了几口饭,待咽下去后,慢慢地操着当地的方言说:“我把它和墙角那三十几个酒瓶一起卖了,卖了十几块钱。”

“卖了?!卖给谁了?”宝殷的话一出口,自己便感到很蠢。能卖给谁?还不是收废品的!说不定是打牌时突然发现没有零钱,便顺手将那一沓本子卖给了过路收废品的。只不过,宝殷想都没有想过张腾会把那些属于宝殷与他的美好的过去卖了,而且还是以废纸的价钱。

张腾也察觉到了宝殷情绪的变化,解释似地说了一句:“反正又没什么用!”

宝殷已经无话可说,她不明白这两年多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一下子全然明白为什么来这儿,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为什么自己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以前,所有对自己的安慰,所有的假设顷刻间全部被,宝殷感到空气很闷,胸口堵得慌,但在她说出一句话后,她又轻松了许多。

“我们离婚吧。”

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心中存了很久了,现在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我选择未来,我要我的生活。”既然张腾属于这里,选择停留在这里,那要前行的自己只能选择路过了。

张腾放下筷子,却头也不抬。

“我们离婚吧。”宝殷现在已经舒服多了,自己只有二十五岁,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再回去过上进的日子,回到父母身边去,孝敬他们,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你想干什么呀!离婚?你真以为你的工资比我高,这个家就都是你养的?你吓唬谁!”宝殷意识到张腾对自己的话感到荒唐可笑,认为自己只是在恐吓他。

“离婚吧。现在就去办手续。”宝殷很冷静。张腾也觉得妻子并非在闹脾气,宝殷的冷静让他不知所措。

婚真的离了,张腾的母亲坚持要抚养孙子,还宣称把孩子给自己抚养比给那个吃不了苦、自以为是的女人抚养要好。宝殷也觉得没有必要去争辩,她也想彻底与小城里的那些日子、那些事脱离开,因此,也狠下心来,没有反对。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宝殷想起了这句话。在小城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宝殷明白了她到底想要什么,这样,今后才能不后悔,什么生活都去尝试了,才知道自己走哪条路最好。

离开小城前,宝殷为孩子买了盆太阳花,放在窗台上,四月底的阳光已颇有威力,太阳花艳得那样有生气,有活力。宝殷觉得这是最好的东西了。

有时人会误入迷途,不要后悔、着急,一切就只当路过,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路过的过程。■

锐语

想起了鲁迅先生《伤逝》中子君与涓生的爱情,他们由于迫于生活的压力,再加上个性和生活习惯方面的不同以及当时时代的黑暗,他们最终双双成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作者则是从另一个方面着手打开了自己的视角,写出了城市小市民生活的典型特征,也展现出了女性知识青年为了追求个性独立和自由生活的苦苦挣扎。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爱情需要一致梦想,并且需要肩负共同的责任。当爱情完全被琐碎的生活所取代,失去了自己的独立空间,生活也就开始变得毫无意义。祝雨清的叙事思路非常地清晰,人物语言与心理的刻画也显得老到成熟。从误入迷途到痛苦不堪再到大胆地摆脱旧生活,宝殷这个女主人公的形象活脱脱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同时作者的笔触也不仅仅停留于此,她更是将文章的内涵上升到了人生的高度。(南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