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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狱”走出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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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抱起他,那个小身子,便软软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这时,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为这个小生命的苦尽甘来。

王茂睿来巴学园前,已经在另所幼儿园里呆了两年。他刚入园时,像个无影人,每天第件事,就是找个角落藏在里边。其他小朋友大声欢呼时,王茂睿就缩得更厉害。

我一边观察他,一边琢磨:为什么这孩子这样胆小,这样退缩呢?

欠下的债是要还的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用小推车轮流推孩子们玩。坐车的孩子喜不自禁,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旁观的孩子们也咧着嘴笑,王茂睿还是两手背在身后,紧紧地贴在门上。

当时,我的感觉是,王茂睿就像一只被逼无奈不得不在白天走出洞外的小老鼠,大概只有贴着墙才能稍稍有点安全感,就那么紧紧地贴着,眼睛怯怯的,恐惧地看着周围的切。

就在我推车时,身后个叫豪豪的小朋友摔倒在地,哭了起来。与此同时,我正好喊了一声“王茂睿”,只见王茂睿哆嗦了一下,神色紧张地说:不是我!不是我!

我的心也哆嗦了一下,这孩子到底受过什么惊吓啊?

我走过去,轻轻地对他说:“王茂睿,老师喊你是要用小车推你呢,豪豪是自己摔倒的,和你没有关系,不要怕。”

王茂睿梦游似地上了车。在我推他转圈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入园以来,我从未见到过王茂睿脸上有过笑容。

从那天起,我心里直装着这个被恐惧折磨着的孩子,急不可待地想带他逃离这种状态。

我约了王茂睿的父母,想了解孩子以前的情况。怕他们受不了,我婉转地描述了一下王茂睿由恐惧而引发的 些行为。王茂睿的妈妈当时就哭了,问我应该怎么办?  我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孩子关爱,让他发现周围人是爱他的,他是自由的,可以大声说话,可以蹦跳,高兴了,可以爬到任何个他能爬到的地方,不必非要看成人脸色。”  妈妈说:“我也一直鼓励他这样做,可他不敢呀。”

我说:“在巴学园里,他会发现小朋友与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他以前的幼儿园不同:他看着他们乱跳乱蹦,大声说话,可以自由地做自己的事情。老师不会责骂任何个小朋友,这些信息会在他大脑里积攒起来的,当积攒的量达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会产生质的变化。你放心,王茂睿会到这步的,但在走到这步之前,他会经历个极其难受的修复期,会变得不可理喻。”

“为什么呢?”妈妈不解。

我说:“如果儿童以前不存在被压抑的问题,他的发展就是正常的,他的行为就会按照自己内心的指引和需要做得恰到好处:而如果儿童遭受过压抑,一遇到能够释放的环境,那他就会矫枉过正。”

也就是说,如果个儿童在成长的没有经历,应该做的没有做的话,就算欠下“成长”债了。当进入爱与自由的环境之中,他定会讨还这个债的。而如果没有“讨债”的机会,“讨”不回这个“债”,这个“债”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就会铭刻在他的心灵中,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妈妈问。我说:“你得让家庭的环境自由起来。除了会造成大的破坏和伤害的可能之外,尽量允许他自由地尝试他想要尝试的一切:尽量抽出时间跟他玩,跟他嬉戏,通过游戏倾听孩子。通过这些,让孩子建立起对父母的信任,彻底放松下来。其它事情,由我们来做。

修复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在巴学园呆了大约两个月,王茂睿渐渐发现:对于活蹦乱跳的孩子,老师并没有实施严厉惩罚。如果有人闹得太过火,把小朋友推倒,或者破坏了他人的工作,老师最大的惩罚就是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告诉他:不可以推小朋友,不可以破坏他人工作。如果不听,还继续闹,就会带他到“反思角”反思会儿,之后还要在他的脸上亲一下,表示:你虽然违反了纪律,做了不好的事,但老师仍然爱你。  王茂睿开始慢慢信任这个环境了,顺理成章地拉开了“修复”的序幕――这拉开,就是将近年的时间。那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由“地狱”爬向“天堂”的战争。

开始时,王茂睿会怯怯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试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试着拿眼睛扫着老师,看看老师有什么反应。之后,他开始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发现老师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突然有天,他彻底放开了――开始抢夺小朋友的东西。

当这种行为发生时,老师走过去说:“王茂睿,不可以抢其他小朋友的东西。”但不起作用,再制止,仍然不起作用。

我们明白,在王茂睿以前的幼儿园里,老师在发现这种情形时,所使用的表情定是非常严厉甚至可怕的,所使用的口吻定是斩钉截铁甚至声嘶力竭的,所使用的用语多半都是不加选择地伤害孩子的。我们友好的表情、温和的口吻、善意的用词――“不可以抢其他小朋友的东西”――怎么能使王茂睿停止抢夺呢?

王茂睿发现:“哇!原来这样啊!我可点不怕他们!”所以,他开始乱跑乱闹乱喊乱叫了,他将抢夺其他孩子东西的行为升级到疯狂的程度:不论小朋友玩的是玩具还是教具,他都是猛冲上去抓起来就跑。

那段时间,老师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鬼哭狼嚎声中追赶王茂睿,把被抢的教具或者玩具夺回来。然后再帮助被破坏了工作的孩子恢复原位。往往是刚刚夺回来这个,他又去抢那个,教室里哭声叫声乱得塌糊涂,老师疲于奔命。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王茂睿开始推人、乱砸乱扔东西!他的行为完全失控了,一拿到任何东西,都会朝着人群砸过去!他的“拿”和“砸”都是无意识的,因而更加可怕。比如他拿起一只杯子“哐哐”就砸,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砸。他是无意识地在动,这种无目的无意识的行为,是儿童的不正常状态。

王茂睿的行为证明了我先前的推测:这个孩子动的欲望曾被严格地控制过,被严重地阻碍过。当一个人一心理有了某种问题的时候,他就无法正常思考了:当这种问题成为他的痛苦根源的时候,“快乐原则”就启动了。

“快乐原则”指的是,在人的心灵里,本来应该是被快乐充满着的。如果痛苦侵入了,而你又不太在乎,这个痛苦就不会扩散,你也能够忍受,只不过快乐的质量会有所降低。当这个痛苦加大,或者受到刺激,使你很在意了,痛苦就会急剧扩张,成几何倍数地放大开来,致使快乐的空问被严重压缩。这时,人的“快乐原则”就会启动,就会寻找快乐,人也会转瞬之间,进入到丧失理智的状态。

“快乐原则”其实一点都不快乐,它不过是为了排泄痛苦所采取的行动罢了。

王茂睿的“快乐原则”是什么呢?就是动!

让生命呈现自然

这就是修复啊!对王茂睿来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矫枉过正的问题。等这步完成之后,他才会重新建构自己,让生命重新显现自然法则。

园里新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了,王茂睿呆在教室里,成了极大的不安全

因素。他的动,他的破坏,他对其他孩子的伤害,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了。

我们不止一次地考虑要对王茂睿实施特殊教育――将他与其他孩子分开,专门安排个老师,整天带着他,带他到荒郊野外,到一切能够去但又危险不大的地方,放开来让他动。通过动来释放他内心积攒的不正常能量,等那些能量释放完了,再让他回到孩子们中间,进入下一步调整。

我对王茂睿妈妈讲了这个想法,妈妈又哭了。我知道家长在这个时候是最难受的,他们不知道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孩子没送到巴学园的时候,他们没有受过这样的心灵苦难, 天一天地就这样过来了:孩子送来,他们就会开始为孩子以前受的不公待遇心痛,为孩子现在的状态伤心,为孩子的将来而担忧了。

可喜的是,王茂睿妈妈哭完了,头也不回地照着我们要求的去做了。这在家长中的确是不多见的,看着她的身影,我暗暗地佩服。

在要不要让王茂睿进入特教的事儿上,我直犹豫着。

这时王茂睿发展到 天到晚不停地在教室里转着圈儿疯跑,只要你对他讲话,他就哇哇尖叫。如果他想做什么事情受阻,他就会像那种带磁的电流,用像铁器擦刮铁器的声音号啕大哭,让人精神崩溃。

有一次,他非要钻进只布柜里去,在巴学园,不可以钻进储物柜是一条行为规则。我坚决不让他进,他疯了似地喊叫,跺着脚哭,骂我“臭大李!”“臭老师!”还用拳头打我。我想应该对他实施倾听了,这种发脾气和尖叫是个难得的教育机会。他会通过喊叫、出汗、发抖,把以前积攒在心里的恐惧发散掉 部分。于是,我抓住他的手,用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说:“王茂睿,那里面不可以进去。”

他暴跳着、尖叫着想把我推开。这时,进柜子的需求已经退居次位了,而与他心目中由来已久的、代表着“恐惧”表象的老师的抗争,升到第位了。我心里暗暗高兴:他能够在我面前抗争,说明他认为我是安全的。他将从我身上证实老师对于他是否安全,从此开始改变他心中对于“老师”的看法。我坚信,这场冲突能使我们双方获得很多。

他使劲地打着我,我蹲下来,平静地看着他的脸,重复着那句话:“不可以进到布柜子里去。”我每说一遍,他就更加剧烈地尖叫,更加剧烈地拍打。

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就坐下来,拉着他的手。他也屁股坐在地上,用脚踢我的胳膊,眼睛里那种仇恨焦虑的光,都快把我烧着了。我始终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地说:“你踢疼我了。”王茂睿有几次挣脱 只手,试图逃走。

那幅图景定是惨烈的。我拉着他的只手,他的背对着我,用另只手向远处爬着。他的脸上,泪水、汗水和鼻涕混在起。我没法为他擦掉这些,因为我的任何个超出我抓着他手的动作,都会被他理解为攻击行为。

如果我让他逃走了,他将不知道这次冲突的结果是以我们之间的和好结束,也不知道个成人和个孩子发生冲突的时候,可以这样面对面地解决问题,他内心会留下个由于未完成而造成的判断:老师仍然是可怕的。

他在我的面前拼命挣扎着,像是我要拖他下油锅了。他不断地用脚踢我,踢得特别狠。那是夏天,我穿着短袖,胳膊被他踢得青块紫块的。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我就把他的腿夹在我的两腿中问,嘴上不停地说:“你踢疼我了,你不能踢我。”他无动于哀,还在骂着:“臭大李!臭老师!我讨厌你!”

如果有人看了当时的情景, 定会说:李跃儿心太狠了!孩子都痛苦成这个样子,还在折腾呢!任何位家长见了,都会认为我是个不爱孩子的人。

这种时候,我比任何人更能感受孩子的痛苦,那只小手抓在我的手里,那个挣扎的小身体离我最近。我要拼命地咬着牙,一次次排遣掉对自己的谴责,才能坚持到最后。

这种重复的挣扎使王茂睿发现,事情并不会因为他不断的挣扎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他不断的挣扎变得更糟。他渐渐松懈下来,由纯粹的发脾气变成了哭诉――前者是情绪,后者是情感:前者是破坏性的,后者是建设性的。

我慢慢松开了手,心里还忐忑不安:如果这时他跑开了,这 切都白做了,必须再找机会重来。这样,会让孩子多经受遍痛苦。

王茂睿并没有跑,只是向远处挪了两下,趴在地板上、撅着屁股,大哭起来。哭声不再尖锐,也没了刚才的愤怒,哭声里是真正的忧伤。

我挪到他对面,低下头,看着他哭。他哭啊哭啊,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又坐起来,眼睛直是闭着的。但我肯定他能够感觉到我是坐在他身边的,能够感觉到我的情感支持。

王茂睿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挨近他的脸,温和地说:“我可以给你擦擦汗吗?”他不说话,再次趴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几声又抬头看我。我说:“王茂睿,老师可不可以给你擦擦汗?”他没有回答。我站起身,拿了一条毛巾,在上面洒上热水。他哭出一头一身的大汗,我拿着洒过热水的毛巾,擦了他的脸,又将头和后背全部轻轻地擦了一遍。在我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我又问:“王茂睿,老师可以抱抱你吗?”他没吭声。我轻轻抱起他,那个小身子,便软软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这时,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为这个孩子刚刚经历的苦难,为这个小生命的苦尽甘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再放松,以便传导更多的爱给他。我低下头,用我的脸颊轻轻地挨着他的额头,静静地端详这个4岁多的小男孩,他在我的怀中,像个熟睡的婴儿那样平静安详。

我心中幸福的感觉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了我的身上,说明他已经接纳我了。与此同时,我也接受到了这个小身体传导过来的友情和爱。刚才付出的能量,由于这种爱,全部得到了补偿。我与他之问,在心灵深处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那扇关闭的心灵之门应声而开了。

从那天起,无论王茂睿在干什么,只要抬头看见我,都会欣喜地尖叫,扔下手头的事情扑上来亲吻我。有次,班上个男孩把王茂睿打哭了。我抱起王茂睿,让他坐在我怀里,那男孩示威似地推着小车在我俩身边转来转去。车轮压到我的手上,我“哎哟”一声,王茂睿立刻停止了哭泣,抓起我的手指,凑在嘴边,用力地吹着。然后,将我的手抱在胸前,继续哭。

我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这种感觉让我的内心充满幸福。从那以后,无论王茂睿闯了什么样的祸,捅出多大的乱子,或者由于我们的工作不被家长理解、招致指责,使我多么伤心,都不能影响我对王茂睿的爱,不能影响我与王茂睿之问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外人无法感受并理解的。

我们抓住切机会调整王茂睿,我们的调整使他步步走向正常。但是,他的反复性太厉害了。有时候,我们真有种再也坚持不住的感觉。为了这个孩子,耗费多少心力我都心甘情愿,关键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要走多久。我们就像陷入南极的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会熬到天亮。这种苦熬的感觉,太折磨人了。奇迹出现了

我看到的第道曙光,是王茂睿对自己的暴力倾向开始自我抑制。

那天巴学园上的课是“抢救刘老师”,就是让孩子们知道,当我们生活中出现危急事件时应该怎么办。

刘老师扮演得了急病的人,所有的孩子都参与抢救。在抢救中,老师们不断地给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难题。

王茂睿和予枫担任主刀医生。这时刘老师提出肚子饿了,予枫便去找了“一只鸡”递到刘老师嘴边,说:“吃点鸡肉再手术吧。”王茂睿大声说:“不行,开刀了不能吃鸡,我爷爷开刀时就不能吃肉!”两个“医生”开始吵架, 个说能吃,一个说不能。予枫爱心受阻,非常恼火,“啊”一声尖叫。尖叫声使王茂睿激动起来,他用指尖在予枫的脑门上推了一下。予枫便绕过“病人”的脚,跑到王茂睿身边,举起“鸡”朝着王茂睿砸过去,接着又头撞向他的肚子。

这时,奇迹出现了。

要论打架,两个予枫也不是王茂睿的对手,他只要使出一半的力量就能把予枫打倒在地。但这次,王茂睿却没有动作,而是将手和两臂平伸开来,就像飞翔的乌翅那样“予枫砸”鸡“的时候,他没有动:予枫将头撞向他肚子的时候,他依然没动:无论予枫怎么撕打,王茂睿都站着不动。

我的眼睛湿润了:遇到这种情形,即便个成人,也会忍不住还手的。可王茂睿,一个只有4岁多的孩子,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当时啊,我就像在南极长夜里看到了第一道曙光,觉得天快亮了。

在我的经验中,每个被调整的孩子,不管他是孤独症、多动症、还是学习障碍、品行障碍,每次到了我觉得没有希望、没有曙光、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只要你咬紧牙关再坚持下,一定会见到曙光的来临。

在我们所处的宇宙中,人大概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惟懂得自我的灵性的生物了。懂得自我,在于他懂得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差别,并能为他人而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如果说以前的王茂睿是个只知活着、只知吃喝、只知物质、只知动来动去打打闹闹的缺少灵性的生物的话,那么,从这天起,在这个4岁多点的孩子身上,真正焕发出了只有人才具有的特征――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