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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晚清影史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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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之际,西学东渐。其时从欧美来到中国的洋人,除了士兵、商人和工程师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传教士。其中有一传教士团体名叫“中国内地会”,专注在蒙古一带传教。可惜塞北自然环境恶劣,民族复杂,一干教士殚精竭虑了二十多年,领取圣餐的信徒未过百人之数。其中惨淡经营之处,不必细说。

不过风云厚积之下,必出龙虎。到了公元1886年,涌现出一位拨转乾坤的奇人。此人本名叫杰克・乔治,华文名字叫华国祥。他受中国内地会派遣,于这一年春夏之交来到绥远的归化城―即今呼和浩特。归化城是中部蒙古的要畿。内地会给华国祥的任务,正是在这里传教扎根。

华国祥领了这个重任,进了归化城,在水渠巷商家永宁号院内租房立会。建起了第一座基督教新教的教堂,号“耶稣堂”。他开始时沿用教内旧例,在教堂开坛布道,分发圣经。可惜当地居民多无兴趣,饶是华国祥费尽唇舌,也招不来多少人肯来教堂听讲,遑论发展信?众。

与华国祥同来归化的还有他的新婚妻子。华妻精通西医。她在顺城街三星成巷内设下一所医院,以西医之术为人诊治,颇有声望。病人得她相救,多是感恩戴德,她便趁机劝说皈依。几年下来,她感召的信徒反倒比华国祥多些。

归化城里有个财神庙,庙上有个轩敞的二层小楼,名叫乐楼。每逢祭财神之日,就有乐班戏班在乐楼上表演助兴,下面观者如山,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有如过年,是归化城一等一的繁华之处。华国祥一日无意路过,看到这情景,不由得仰天长叹,说如果我的教堂信众能有此规模,死也心甘了。

华妻听到感慨,劝了几句。不巧正触及华国祥伤心,与她大吵了一架。夫妻俩本来相敬如宾,却因为这个小事起了隔阂。华妻积郁于胸,一病卧床不起。华国祥后悔不已,向内地会写信求助,恳请他们寄些英国家乡风景的画片来,化解华妻心病。

内地会英国总部有一个与华国祥素来交好的朋友,写信给华国祥说了件趣事:欧洲最近出了一个新发明,叫做“固定底片连续摄影机”,状如相机,但举灯轮转,可以映出会动的画面。朋友建议他不妨弄一台来,拍点故国风物,或可解忧。华国祥一听大喜,请人搜购,终于买到一台,辗转万里运到归化城内。华妻看了,精神果然复转健旺。她病愈之后,对华国祥说,这机器绘影如生,实在神奇,只是为她一人而靡费如许,实在于心不忍,不如把它卖掉,以补传教之资。

华国祥有些不舍,他觉得这个事端是从财神庙起,必该在财神庙内了结。转念一动,忽然有了一条妙计。过了月旬,归化居民忽然发现城内各处有了许多贴纸,上书“某年月日,财神庙内显奇景,夜间开演不收票费云云”字样。

财神庙上有乐楼,所以众人都猜这一定又是什么新戏班子搞得噱头。归化居民最好热闹,到了日子,财神庙下聚得人山人海。不料乐楼上静悄悄一片,只站着一个大鼻子洋人和一个怪匣子,背后墙壁刷得雪白。

那大鼻子洋人,自然就是华国祥。他见人聚得齐了,便开始给他们放起英国风物的影画来。这些居民见白墙之上突现活人活马,无不骇然。这些观众哪里见过这等西洋景儿,看得如痴如醉,至午夜仍群聚楼下。最后还是官府出面,才依依不舍散去。

是夜之后,华国祥声威大震,从此每月初一十五,都在乐楼放映一场,平时礼拜之时还在教堂放映一二,每场无不水泄不通,连当地王爷、喇嘛都跑来看。时人谓之“影戏”。而华国祥“俟群众既集。辄乘时宣传耶稣教义。劝人信奉”(《绥远通志》),宣教效果奇佳。凭着这枚利器,华国祥在绥远地区远近闻名,传教事业一日千里,影响绵延至民国。

考华国祥所谓“影戏”,当是幻灯机、西洋镜一类,不算真正电影。不过世人皆知1896年上海又一村始有西洋影戏,却不知数年之前,塞外远城的居民已有幸见识到电影雏形,领中国之先。古老草原之上,新鲜电光戏影,这一番情景,也着实教人有些遐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