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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用玻璃建了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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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何方

沈恩谚读大学时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天气太好和太不好都成为她逃课的理由。常常地,她和好友赵琳逃了课,捧着零食,晃悠到校门口的电影院里看电影。

那里经常上映一些最经典和最新鲜的片子,很能满足青涩女生对红尘岁月的渴望。她们偶尔会在电影院里发现同系男生吴陨落,他看见沈恩谚和赵琳走进来,眼也不眨,一副陌路客的表情。沈恩谚坐在投影厅后面,仿佛在认真看电影,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梭巡在吴陨落那缄默深沉的背影上。

女生宿舍晚上熄灯后的一个必备节目就是讨论班里的男生,此起彼伏地,摧枯拉朽地,咬牙切齿地。因为她们知道男生宿舍此时也同样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她们。因为是历史系,她们得出了一个结论:系里绝大多数男生都呆头楞脑,活像刚出土的兵马俑――惟有吴陨陌是个例外。

吴陨落。沈恩谚好奇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这块气度不凡的陨石会落在哪一块土地上呢?

缘起那夜

那年寒假,沈恩谚遭到了严重打击。她母亲病逝了。开学时,她胳臂上还挽着黑纱。周围人都小心翼翼地和她相处着,惟恐触及她内心的伤口。

一天傍晚,沈恩谚茫然地漫步在长江大桥上,在桥头堡处,她倚着桥栏,看着面无表情滚滚东去的江水,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时她听见有人喊:“沈恩谚,你别想不开啊!”

她回过头,看见吴陨落焦虑的眼神在一辆疾驶的公汽中一闪而过。不一会,她看见吴陨落在前面下了车,在暮蔼重重里向她跑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吴陨落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沈恩谚脑袋里嗡地一下,瞬间空白。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一个男性这样紧牵她的手。

她费劲地把手挣脱出来:“你干吗?!”

吴陨落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真诚:“你真傻。”

沈恩谚看着额头微微沁出汗来的他,哭笑不得:“我没有想不开。我不过是随便看看。”她转身往学校走,吴陨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生怕她跑掉似的。沈恩谚也不理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

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校门口的电影院前。正在上映张婉婷导演的《秋天的童话》。海报里,钟楚红斜望着远方的周润发,目光淡定,蓬松的长发被风微微拂乱,露出光洁的前额和哀矜的神情。沈恩谚一下子怔住了――她记得给母亲整理遗物时,曾发现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里面凝固着同样的情形和眼神。

沈恩谚不由自主地买票进场。吴陨落竟也跟了进来。影片结尾是钟楚红走上海畔栈桥,无意间与周润发邂逅,两人在秋日夕阳的笼罩下,隐忍而伤感地笑。

沈恩谚看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黑暗中,一块手帕递了过来。

眸光沉沉

对母亲的哀思终于一步步走了过去。大二开学时,沈恩谚已经恢复了昔日的恬淡和悠然。那天是全系大扫除。沈恩谚和赵琳站在历史系陈旧的教学楼下,专心致志地对付野蒿丛生的花坛。这时楼上正在抹玻璃的女生尖叫了一声,沈恩谚被人突兀地一把推开。她立刻转身,看见一块玻璃在众人的尖叫声中飞速坠落,砸在推她的人的胳臂上,然后跌落于地,瞬间裂为碎片。每块碎玻璃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被反光刺得微眯了眼――那个人,正是吴陨落。他不言不语,似乎臂上的伤口与己无关,他只是关爱地看着她,眸光沉沉,仿佛透过云罅的朝霞,比那些碎玻璃的光芒更灼目。

那一瞬间,沈恩谚竟有片刻的恍惚,直到看见吴陨落的前臂隐隐渗出鲜血才回过神来。

她慌张地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块手帕,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然后拉着他去医院。那快手帕,正是那天在电影院里,吴陨落递给沈恩谚拭泪的那一块,她一直忘了还。

吴陨落的伤势并不严重,麻烦的是,九月的武汉依然炙热,吴陨落没有办法自己洗衣服,否则伤口可能感染发炎。沈恩谚责无旁贷地揽下了这个任务,毕竟人家是为自己受的伤。这是她第一次去男生宿舍,而且是去取一个男生的衣服,吴陨落不怀好意的室友们一直在阴阳怪气地笑。

沈恩谚红着脸把脏衣服装进包里,逃难似地跑回女生宿舍。当然,当她在女生宿舍把衣服从包里――掏出来时,还要再“享受”一次女生们阴阳怪气的笑。

衣服晾干后她还得叠整齐送回去。这时她发现那块用来包扎伤口的手帕上有一抹淡淡的血迹无法洗净,那抹血迹的形状,像极了一颗心。她想了想,把那块手帕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似水流年

大三时全班同学一起出去玩,沈恩谚步子快,她倚在长江大桥桥栏等后面的同学。桥下就是浩淼的长江水。她看着流年一样绵延不休的江水,蓦然间想起了母亲,和那个吴陨落“英雄救美”的黄昏。正在恍惚间,一双臂弯突然从背后环住了她。无须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谁,因为他的前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吴陨落没来由地说:“我真想恶狠狠地拥抱你一下。”

沈恩谚笑着说:“不行!”――谁都可以听出这拒绝的背后是心照不宣的怂恿。

然而红尘里那只翻云覆雨手没有给他们机会。落后的同学慢慢簇拥过来,赵琳心无城府地呼喊她的名字。吴陨落机警地松开手。他终是没有拥抱她。

心有灵犀

大四时,沈恩谚、赵琳和吴陨落三人一起到一所外地中学实习。那段时间是沈恩谚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历史专业就业艰难,她还没有找到工作;考研成败未卜;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中学提供的宿舍简陋不堪,水管永无止境地漏着水,滴答作响。她被这一切搅得心神憔悴。

她还记得那天是愚人节,早晨一起床她就提醒自己要小心。但是刚走进教室她就被一群学生给耍了――教室里所有学生都捧着英语书大声朗读,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课时,悻悻地往门口走,这时教室里发出哄堂大笑,她才醒悟到自己上了当。这样戒备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下午,所以当她看见吴陨落请她看电影《玻璃之城》的纸条时,她想都没想便认定这是一个谎言,于是没去影院门口赴约。

半夜她和赵琳睡意正酣,门被敲得地动山摇。吴陨落似乎喝了酒,言辞含糊地嚷嚷开门。赵琳柔声说:“我们睡了。”四周安静下来。这时沈恩谚已经彻底醒了,她听见水管又在淅淅沥沥地漏水,突然觉得惴惴不安,仿佛吴陨落那双洁净的眸子正在暗夜里注视着自己。她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看见吴陨落醉醺醺地靠在一棵树下,身上沾满污物。他正在抽烟,前额的几缕头发颓丧地垂下来,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袅袅升腾的青烟在月光里瞬间幻灭。他看见她走过来,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愿意和我看电影?”她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喝酒,她嗫嚅着,试图解释自己的错。他又突然说:“我真想恶狠狠地拥抱你一下。”

这一次沈恩谚异常干脆地说:“好!”吴陨落前倾着伸出双臂,这时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污物,两人一齐吃吃笑了起来――看来今天还是拥抱不成。

烟飞一瞬

那天晚上,两人在树下一直坐到天亮,尽管缄默无语,心底似乎已向彼此呢喃了很多。她洗漱后上班,刚踏入校园,收发室的大叔就递给她一封信,是广州一所高校的研究生复试通知。所以沈恩谚坚信是吴陨落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气。

在广州,整个复试的过程非常理想,沈恩谚高高兴兴地回到武汉。是暮春的一个清晨,天气已经渗出丝丝暖意,广玉兰擎起皎洁的花骨朵,树木枝繁叶茂,世界以生机盎然的姿态呈现在沈恩谚面前。

她没有料到,命运正在云淡风轻的表象下露出波谲云诡的端倪。那个清晨,当她赶到宿舍楼下,天刚刚擦亮,她讶异地看见吴陨落睡眼惺忪,上身地从她和赵琳的房间里走出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向她袭来,她却只能仓皇地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渐行渐远,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宿舍的窗户玻璃上,反光强烈地映入她的双眼,她双眼一阵酸涩,惶然地流出泪来――一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双重的背叛,像两把寒冷的匕首,穿梭在她的身体里。良久,她收拾好心情,一步步挪上楼。

房间里,赵琳正在整理衣物。吴陨落的衣服晒在窗外,还在滴水,似乎在提醒着沈恩谚,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或者,刚刚结束。

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坐在树下,指间烟飞一瞬的剪影――而爱情,也大抵如此吧,像烟一样易逝,像玻璃一样易碎。那一瞬间,她知道他们完了。

自此,她再也没有给过他机会,每次看见他便远远躲开。他是个聪明人,可以感觉到她的敷衍和躲避。渐渐地,两人便淡了。

红尘暗影

在广州,沈恩谚认识了一个沉稳的师兄,谈了恋爱,毕业后双双留校。日子就像冬天午后阳光照耀下的浅溪,慵懒而恬淡地流淌。

那天她去商铺选结婚戒指,在柜台转角,她感觉模糊的毛玻璃后有个人也转过来,定睛一看,竟是赵琳。沈恩谚大学毕业后,就主动断了与她的联系,所以这次邂逅,两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尽管心存芥蒂,沈恩谚还是感到了真实的欣喜,他乡遇故知终归是一件惊喜的事情。

赵琳也是来买戒指的。沈恩谚脱口而出:“吴陨落还好吗?”

赵琳莫名地看她一眼:“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情况?他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吗?难道,你们现在不是一对?”说着说着赵琳的脸上便流露出遗憾来,“其实,吴陨落还真是很不错呢。我还记得我们实习时,有一天水管坏了,大清早的,水漫金山。我没办法,只好把他叫来修。水管修好,他衣服也湿透了。哎,这么热心的人现在真是不多了……” 后面的话沈恩谚再也没有听进去,她只是恍惚地怔在原地,商厦的玻璃幕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和那段往事,全部覆盖住了。

玻璃之城

又是秋天,沈恩谚回母校参加校庆。活动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她走出校园,无意间看见校门对面那家影院的海报,是张婉婷作品展。《秋天的童话》和《玻璃之城》的剧照静立于微凉的秋风里。刹那间,她想起了大学时和吴陨落一起看《秋天的童话》的那个黄昏。时间真快,已经十年了。两年前,她做了母亲,从此相夫教子,冷暖自知。

这时有车悄悄滑过来,泊在她身边。

“嗨,你好吗?” 轻轻一个问候,金属质地的男中音。她看着这个已轻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正浅浅地对着自己笑,她不禁也笑了起来,眉目间流淌出心照不宣和前嫌冰释的安然。他们像两个偶遇的英国人,聊着无关风月的话题。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

沈恩谚突然说:“我真想恶狠狠地拥抱你一下。”她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眼泪淌了出来――原来这么多年,自己等待的,不过是一个深情相拥。这原本就是红尘欠他们的,她要它还。

他们终于在秋风中拥抱在一起,尽管这个拥抱已经迟到了十年。他在她耳畔轻语:“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我看见了你手上的戒指。”

“嗯,你呢?”

他多么想告诉她不,我还没有,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拥抱,等了十年。然而他还是笃定地说:“我也结了。”

他们像多年前那个夜里,默契地吃吃笑了起来。

然后,她把一样东西塞进他手心:“我得走了,再见。”

他知道,这次的再见,其实就是永远不要再见。

所谓缘分,是不需要太过奢华的布景的――生死相托是缘,萍水相逢是缘,相忘于江湖又何尝不是?吴陨落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怅然地看着沈恩谚低头疾走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城市的霓虹灯影里。他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得更久些,而那背影终是越来越模糊,恍若泛黄的旧玻璃里反射出的影像,依稀迷离。

他低下头,她放进他掌心的,是一块手帕,染上了岁月的灰黄,上面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血痕,像一颗曾经跃动的心。

他不知道,当沈恩谚走过远处的街道拐角时,曾转过身,长久地凝视着他这一端。她在想,我还没来得及看见流星划过天际,这块陨石却已着陆了;就像一块玻璃落在身后,那么无法预料,那么促不及防。

尽管视线清晰,两人最终却无法辨清对方的容颜和自己的命运。这个黄昏的意外邂逅,更像一面玻璃破碎时荡漾在岁月中的回响,每一块碎片里都折射着他们的昨天,他们的心事,他们的爱与伤。

或许,这红尘本身,亦不过是一座玻璃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