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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炼”出走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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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炼的出走不是简单的个体事件,正演变成困顿而迷茫的打工青年寻找精神出口、宣泄内心的一个引子。

李小建,男,22岁,身高172CM,双眼皮,大眼睛,寸头,河北省秦皇岛市人,喜欢看书,不爱说话,就读于秦皇岛的一所职业技校。2008年7月13日,在照顾脑溢血的母亲吃完中饭之后,去附近的街心公园散步,自此一去不返,身上没有带任何钱物和证件,精神状况较好,失踪原因不明。

张增虎,男,24岁,身高170CM,四方脸,分头,稍瘦,体重65公斤左右,左膊刺有“忍”字,言语少,喜欢下象棋,陕西省富平县美原镇美原村三社人。2005年3月,在广东省东莞市塘厦镇田心村失踪,至今未归,失踪原因不明。

冯雷,男,23岁,身高168CM,瘦长脸,黑头发,戴眼镜,身材消瘦,性格较向,不喜交流。江苏省宿迁市宿豫区人,2008年7月12日,因无法取得毕业证书并受到父母责骂,于南京工业大学江北校区出走,大学学习的是工商管理专业,一度痴迷魔兽世界。

朱延平,女,22岁,身高160CM,圆脸,性格内向,不善言语,河北省冀州市小寨乡东王村人。2008年5月10日,在天津失踪,原因不明。

李小建、张增虎、冯雷、朱延平,这些都是中国最普通年轻人的名字,在各式各样的寻人网站和报纸缝隙里,他们的失踪信息一闪而过,很少得到回应。他们的亲属大多已经找了很多地方,费尽千方百计,花销无数,几乎丧失希望,从他们沉闷的声音里可以感受到生活的无奈。只有当听到“记者”、“北京”等字眼时,才闪出一丝兴奋和惊讶,但这种惊喜持续不了多少时间,又回到等待、焦虑的常态里去。

更令人折磨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子女为什么选择离开,在往常的印象中,不爱说话、喜欢看书或下棋,几乎没有朋友,不太容易融入社会,成为最常出现的标签。他们很少为子女们寻找心理方面的辅导或者精神方面的探讨,是“罗炼事件”,让这些有点迷茫、渴望成功的出走青年联系在了一起,并在春节前后,引发了一场关于当代青年精神危机的大讨论。

罗炼,男,24岁,身高173CM,出生于湖南浏阳的一个山村,体型瘦削,不善言辞,爱读《庄子》,是一个六口之家中最小的独子,五年前,他放弃高考,跟随姐姐南下打工,在珠三角制造业中心辗转各处,做过电子厂、制衣厂、印刷厂的流水线工人,在咖啡厅、房地产公司、太阳能厂家当过店员和销售员。

2008年9月,在佛山南海工业区,罗炼吃完两块家具厂发给他的月饼之后,在盒子里留下一张字条,遁世出走,至今未归。他的远房表哥――身居北京的资深传媒人石扉客,在得知消息后,把罗炼的故事写到了自己的博客上,这篇被媒体转载的文章连同相关评论,获得出人意料的共鸣。一种当下中国广泛存在的情绪,被触碰并延展开来。

出走的罗炼

2008年9月14日,由于是中秋节,罗炼打工的家具厂并没有正常开工,只要求早上把厂房打扫干净,就可以自行下班了。罗炼半年前经由三姐夫介绍,到这个厂里做油漆工学徒,他的师傅也是外地打工青年,叫邓丰如。

上午9点大家都在打扫卫生的时候,邓丰如看到这样一个细节:罗炼接了一个电话,聊了约有十多分钟。接完电话的罗炼情绪有些反常,眼睛红红的,似乎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出来的样子。邓师傅说,罗炼平时很少跟外人联络,手机里只存了三个姐姐的电话。

大姐罗雅说,那个电话是她打的,当时没有聊太多东西,无非是过中秋节了,打电话问问近况。此前,姐弟也有几个月没联系了。“我等他电话没等到,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弟弟说话很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是老样子。”在这个电话里,姐姐还得知弟弟经济上的拮据状况:“因为学徒没多少钱,他说连喝水的钱都没了,喝了好几天的自来水。”

打扫卫生时的反常并没有引起邓丰如的特别在意,平时这个徒弟就有些低落。洒扫庭除之后,家具厂给每个工人发了一个过节月饼,罗炼说有些饿,就随手掏出月饼吃了一个。当工友们说笑着回到宿舍时,罗炼正独自在阳台上抽烟。“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走路比平时快一点。”

上午10时半前后,邓丰如到宿舍叫罗炼到家里吃饭,罗炼有些犹豫,既没答应去师傅家,也没说要去姐夫家吃饭,只说想先洗个澡。过了一会,邓丰如的妻子也来叫罗炼,还拿来100元钱给他零用。但这时罗炼已经在洗澡了。

上午11时,师母再次来找罗炼,把钱给他,看见罗炼正在吃月饼,叫他去家里吃饭,他推辞说不去。邓丰如自己还去问过一次,罗炼只回话说:“到时候再看。”师傅跟他说:“要来就来,好快点做饭,不来就赶快收拾东西去你三姐家。”罗炼的三姐在佛山市高明区,离家具厂有20多公里,坐公交车得半个小时才能到。

上午11点半的样子,邓丰如到附近超市买东西,又碰见徒弟。罗炼独自一人坐在超市外的凳子上喝啤酒。“我要他进屋来喝,还买了一瓶给他,他没要,说已经吃了两块月饼了,也差不多饱了。又问他去不去他姐夫那,但他没说话,笑了笑。”

下午4时,罗炼手机关机,三姐夫给罗炼的宿舍好友罗双归打电话,希望罗炼晚上过去吃饭,要是罗炼不愿动,就先让罗双归给罗炼200元钱零花。罗双归当时在打牌,在宿舍没找到人,以为罗炼已经出发去姐夫那里。

当晚,罗炼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邓丰如没有看到罗炼来上班,就给他的三姐夫打电话询问,同样没有找到罗炼。在罗炼吃剩两个月饼的盒子里,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了6行字。虽然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显而易见,罗炼出走了。

读《庄子》的罗炼

罗炼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跟人谈起自己的精神世界,喜欢看书,而且都是些工友们看不懂的书,尤其喜欢读《庄子》。他留在月饼盒的字条上,写着亲友们琢磨不透的古语:“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意思是说,终生忙忙碌碌却无法成功,疲惫不堪也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不想受穷却终究穷困,想要通达更无合适途径,无法成就自己的事业,甚至连父母都奉养不了,难道不觉得可悲吗?人们都说这种人不死,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改写自《庄子・齐物论》中的一句话,原文是:“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只受过中学教育的罗炼,在这种不佳的人生境况中,想要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但在接二连三的失败和碰壁中,找不到合适的上升通道,逐渐丧失信心,似乎失去了人生方向。

在表哥石扉客的记忆里,罗炼从小就十分内向,文弱到近似女孩,腼腆到一说话就脸红。“一次我家的老山羊刚刚产下两只小羊羔,他久久守候在旁边,一副爱怜难舍的神态,最后

直直捧回去一只。”此后十余年,兄弟俩一直没有再见面,最后的一次谈话还是在表哥考上大学之后,兴冲冲地去罗炼家报喜。那时罗炼还在上小学,而此前一年,他的另外一个表哥,也刚刚考上上海的所名校。“现在想来,我们这些哥哥们通过考学,一个个跳出农门的狂喜和自得,以及在故乡和家族留下的荣耀与口碑,一定给这个怯生生的小弟弟留下了极深的烙印。”

在工友们的心目中,罗烁不喜欢主动与人沟通。罗双归可以说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了,但在他的记忆中,相识半年罗炼只主动开口说过两次话,一是问学成出师后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另一次是回忆自己以前踩着单车跑房地产业务,一个月就把单车坐垫都磨破了。

闲暇时候,工友们会聚在一起闲聊或者打牌,玩麻将、斗地主。罗炼多不参加,经常是在下班之后烧些开水,一边泡脚‘边读《庄子》,工友邓彰合有次夺过他的书去看,但都看不懂,“太深奥了”。除了默默读书,罗炼时常独自一人抽闷烟,喝闷酒。

在三姐夫家里,至今仍保留着许多罗炼的书,多是文学和哲学类的名著,三姐罗蕊是亲人中最了解弟弟的人,2007年7月,罗蕊曾在帮弟弟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一张字条,那是一份貌似“遗嘱”的东西,说觉得活着没有依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就把器官捐出去。罗娟拿着字条去问他,他满不在乎地回答:“只是随手写下而已。”罗炼失踪后,宿舍中留下一本日记,其中撕得仅剩一篇,三姐从这篇日记猜测,弟弟的失踪可能与母亲的死有关。

罗炼的母亲死于2006年,那是一个寒冷的初春。在湖南老家的一个小房间里,当邻居们发现她的时候,陪伴她冰冷尸体的,是半瓶白酒和一炉已然熄灭的煤火。她的四个孩子和丈夫,都在外面打工,自己刚刚在几天前独自度过了53岁的生日。至今,她的家人仍不知道具体死因:是意外煤气中毒还是自杀?

被传播的罗炼

罗炼远不止一个。罗炼的出走引发了关于青年农民工精神危机的大讨论。寻找罗炼的消息在网络世界迅速扩展开来:各大网站纷纷推出“寻找罗炼”专题,各种论坛、博客也都有转载,珠三角、江浙、福建、上海、东北等各地网友都在为罗炼的家人提供线索,并发起网络接力寻人。还有很多人,在关注罗炼的同时,也在自己亲友的寻人启事。

无数打工青年在牵挂罗炼行踪的同时,也对照自身境遇、感慨万千。罗炼的出走不再是简单的个体事件,逐渐演变成困顿而迷茫的打工青年寻找精神出口、宣泄内心的一个引子。有网友留言说,一棵树木长得矮小并不奇怪,但是当一片森林都是那样的话,我不知道是那片森林太过清高,还是那片土壤太过贫瘠。罗炼不是一棵孤独的树木,无数的罗炼也都有过出走的念头,东莞打工青年房忆萝说:“农村薄弱的师资力量,导致农村孩子在起跑线上,就输给了城市孩子。再加上其他诸多条件的限制,真正能考上好大学者,只是风毛麟角,绝大多数都还生活在社会底层,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农村青年和早已麻木的祖辈父辈不同,我们其中的部分人,已经觉醒,不再甘愿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是,人在低处,过高的理想是一种罪过。”

这场讨论还引来了当年因“潘晓讨论”而名噪一时的执笔人黄晓菊的关注,她说当初发表“潘晓来信”的时候,跟罗炼的状态差不多,跟整个社会环境一点都不协调。最后还是靠生孩子拧过来的。感觉一下子就回到凡间了,她告诫“罗炼们”:不要被自我觉醒吓到,为自己的亲人们找个理由活下去。

四年前,武汉作家杨中标曾经写过一位名叫“毛次”的青年,那是他的长篇小说《去天堂使坏》中的男主人公。毛次和罗炼一样,同是湖南籍、同是打工族,又同是因梦想破灭而出走。毛次是混迹于城市之间的“穷小子”,罗炼是辗转于珠江三角洲的“农民工”;毛次读着美国的《在路上》;罗炼做着中国的“庄子梦”;毛次从虚拟世界里走失;罗炼从茫茫人海中蒸发。

文学的虚构与现实的个案巧合,让杨中标始料不及,也深感不安。他说,我们面临的当今社会,一座城市就是一部日夜轰鸣的机器,人类就是误入歧途、爬行在这部机器缝隙里的蚂蚁――我们的身体终日左右突围,我们的内心又终日惊恐不安。于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就成为了我们现代人无法回避的一个重大命题,它关乎人类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质量是否匹配。毛次也好,罗炼也好,他们是觉醒的一代,“革命”的一代。他们只不过是不堪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重压,用当下最时尚的行为方式,在与我们“玩失踪”。

《去天堂使坏》出版后,杨中标曾接到不少青年读者的电话和短信,追问“怪异而偏执”的毛次到底去了哪里?他无言以对。没想到,四年之后,湖南青年罗炼再次让大家打了个巨大的冷战:他到底去了哪里?

罗炼失踪12天后,家具厂贴出通知,因其长期旷工,工厂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宿舍铺位也安排给新来的人住了,生活仍在继续。

现在,罗炼的家人希望媒体和网友不要再继续关注此事了,罗炼喜欢上网看电影和小说,家人担心舆论的汹涌力量,让躲在暗处的罗炼因为害羞越发不敢出来了。罗炼尚未回家,失踪也还在持续。

唐宏跃,29岁,广西桂林人,大专毕业后去北京工作,曾在朝阳区潘家园附近公司工作,后杳无音讯,至今未归……

何向东,28岁,云南大学中文系肄业,不明原因失踪;李延延,25岁,河南信阳人,曾在威海经营饭店,不明原因失踪;覃国接,22岁……

罗炼日记(全文)

2008年5月

身在人群中,却总是形单影只。我只想摒弃对现实生活的顶札膜拜,委身于无限的孤寂当中,无辜却总也摆脱不了现实枷锁的束缚,活着一无乐趣可言,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一切都变得可恶……

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支离破碎的心再也没有承担的勇气,千万次的呼唤却无法唤回那有妈的感觉,却说有妈的地方才是家,流浪的我不知道何处能有我的容身之地。

对于父亲,那份无与伦比的爱,我唯有感到无地自容,太多的愧疚无处,只希望能在他老人家有生之年尽一点作为人子的孝道,惶恐再出现子欲孝而亲亦不在的悲情。

我的玩世不恭,我的天马行空,伴随着岁月蹉跎,幻化成一颗颗泪珠,昨天的所有已成为遥远的回忆。面对着这些,我心力交瘁,有太多的感慨,无奈现实却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想法。每当看到周边衣裳褴褛,老态龙钟的身影,我都感到害怕,惟恐自己也将这样庸碌一生。也许是该坦然接受,而我却无法释然,我还有太多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