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华:这是一个爱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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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儿子8岁被确诊为软组织肉瘤横纹肌癌患者起,周进华意念里对于生与死,爱与恨,绝望和信仰,生命的终极意义以及诸多普世价值的思考便已开始。

陪同儿子与病魔抗争的日夜里,这些思考一开始呈现焦灼碰撞的姿态,周进华迷陷在生命的莫测与残酷中。之后,随着目睹儿子于人生最后阶段折射出的人性之美,和把短暂生命里有关爱的部分阐释到极致,周进华也逐渐厘清生命的本质。

儿子离去后不久,周进华以对生命的顿悟,创立了之后誉满世界的慈善社团――周大观文教基金会。周进华对记者说:“我所厘清的生命的核心,就是――爱。”

周大观的生命故事

初秋的成都,周进华随着海峡两岸公益演讲论坛而来,他演讲的题目是《周大观的生命故事》。一个悲痛的故事,周进华用哀而不伤的语气陈述,神情谦和儒雅。而讲座中,多数人于静寂无声中依然湿润了眼眶。

由于需要时常推广自己的慈善基金会,周进华对记者说,迄今已记不得接受过多少次采访,但次数再多,无一例外地,均由儿子周大观的故事开始。

1986年,家住台北的周进华和妻子郭盈兰已经结婚6年,然而妻子却始终没有怀孕,夫妻俩求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名医,依然没有结果,后来经过多方咨询,周进华决定带着妻子去尝试试管婴儿,但是受精卵着床需要机遇。一次不行,再做一次,妻子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不久,喜讯终于传来,盈兰怀孕了!怀胎将近10个月的时间里,郭盈兰非常辛苦,因为常常出血,怀孕的全部时间几乎都在床上度过。1987年,孩子降临,带着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周进华将儿子取名为周大观,寓意“大气宏观”之喻。之后不久,另一个喜讯传来,在大观出生后的第5个月,妻子郭盈兰又意外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因是早产儿,兄弟俩只相差11个月,周进华为他取名为周上观。

在周进华的记忆里,周大观从小就是个性情温和,心里充满了宽容和爱意的孩子。“大观两岁多、上观11个月多的时候,两兄弟同睡在一张婴儿床上,上观肚子饿了,没有等到喂奶的时间就啼哭起来,大观就把自己的奶瓶塞给上观。有些事只能说是本性吧,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次下课铃声一响,其他小朋友马上就会冲出去玩,大观却会坐在座位上,很文静地看书,这是他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的地方。”

除了性情,在周进华眼中,大观于文学才情方面,更是呈现天才型小孩的特质。大观1岁左右时,就喜欢到书房东摸西看,两岁时和1岁6个月的早产弟弟上观,从书架上把书一本一本拿下来,一本又一本,一册又一册,书──就是他们的玩具,也是他们的玩伴。慢慢地,兄弟俩翻开书,看图对话,尽管似懂非懂,总是踏出了迈向书海的第一步。后来,到大观5岁时,已经对《三字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名著爱不释手。许多亲友好奇讶异之余不免考问,而大观多能琅琅上口,对答如流。读书之余,音乐也是大观的最爱,他每晚都要抱着小提琴,才能入睡。

然而人生无常,就在大观8岁时,厄运降临到这个原本幸福安康的4口之家,大观被发现患有软组织肉瘤横纹肌癌。在短短的治疗时间里,大观承受了两次开刀清除癌细胞、32次化学治疗、30次电疗和两次截肢手术。医生说周大观是他所见过的病人中最勇敢的,连大人都比不上。

周进华说,每当大观想要减轻心中的沉痛、身体的负担时,就会写诗。

在一首题为《心声》的诗中,大观写道:“……医院不是监狱,医院更不是我们永远的家。”在被截去一支腿后,大观写下了感动无数人的《我还有一只脚》:“贝多芬双耳失聪,郑龙水双眼失明,我还有一只脚,我要站在地球上。海伦・凯勒双眼失明,郑丰喜双脚畸形,我还有一只脚,我要走遍美丽的世界。” 9岁生日时,他写下:“以前,我未曾与任何人有所争,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争。现在,我要与癌症恶魔争,争取身体的健康,争取生存的权利,因为我才只有九岁,因为我还有很多个九岁。”抗争病魔时,大观写下:“在家人面前,我不敢哭;在医护人员面前,我不能哭;在癌症恶魔面前,我不必哭;只要哭哭哭……癌症恶魔就会笑笑笑……”

台湾大学教授邱柏安评论大观的诗作说:“大观的诗篇诠释了生与死、信心与毅力、欢乐与悲泣、正义与恶魔、尊重与关爱,也诠释了历史,刻画了生命的真谛。”

从小爱到大爱

1997年初夏,大观生命垂危。周进华全天24小时一刻不离地陪着大观,一刻不停地握着大观的手。“我觉得大观好像需要坚强的依靠,我基本上是握着他的手来吃一日三餐的,上厕所都是用跑的,几秒钟就赶紧回来,再赶紧来握着他。孩子太受罪了!”1997年5月18日凌晨4点50分,仅在人世走过了9年6个月的周大观,永远地离开了深爱着他的父母。

而在大观病重期间,其积极抗癌,勇为生命奋斗的故事经媒体曝光后,成为社会大众关注的焦点。许多人读了他的故事感动落泪,为他的病苦能减轻而祈祷,还有人亲自到医院探望他、鼓励他。表达关心和祝福的卡片、信件更如雪片般涌入病房。周进华看在眼里,内心充满感动:“大观生病,我们受到社会人士那么多热情的关心,未来,不管大观能不能战胜癌症病魔,作为他的父母,我们都将把对大观的爱,还诸社会。”

在大观病危之际,周进华将大观诗集《我还有一只脚》出版,立刻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周进华知道,大观心中牵挂的不只是自己的病情,还有其他同样受癌症病魔侵袭的小朋友。他希望将自己所有的储蓄捐出,成立基金会照顾别人。他临终的遗愿是把自己的生命故事,让更多人知道,鼓励大家都能热爱生命。周进华说:“大观把他所有的零用钱、压岁钱、稿费的储蓄新台币4.5万元,以及写著的生命诗篇《我还有一只脚》、《大观》二书,都捐献给了同年成立的‘周大观文教基金会’。大观是周大观文教基金会的初始和直接创建人,而基金会于我,则是从个人小爱,衍生到社会大爱的一个轨迹和见证。”

大观的母亲郭盈兰追忆大观过世时自己的心情,有以下刻骨铭心的叙述,也直接点出身为大观的双亲,如何走出丧子之痛,并将人子之爱转化为群体生命的大爱:

大观走了,我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接近死亡,不断咀嚼着大观的生与死。回忆起小小的大观,秀气、聪明、活泼可爱、乖巧善解人意,人见人爱,却不幸被病魔所缠,折磨得骨瘦如柴,截去了右肢,虽有强烈的求生意志,仍难逃死亡的厄运。想想这十年辛苦养育的孩子,就只剩骨灰一长伴我侧,苦楚有谁能知?为了完成大观的心愿,我们强忍伤痛,克服种种的挫折、困难,从筹划到成立,从无到有,终于成立了周大观基金会,我们是在沙漠中起高楼啊!大观走了,虽然愚痴庸凡的我,午夜梦回时,仍会为这挚爱的身影心疼、不舍,仍难忘这天伦梦中的种种,但更多的是感恩与珍惜!而这个社会有那么多需要关怀的人,自己有太多未了的责任,想着我最爱的大观在世时所告诉我的:“生命的价值在关心别人。”

一个插曲是,大观在世时,曾经多次与母亲约定:“我要再回来当您的孩子。”神奇的是,大观离去一年多后,母亲郭盈兰竟然奇迹般再度怀孕,生下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天观。他降生的那一刻,弟弟上观开心地嚷着:“哥哥回来了!”

周进华说,新生命诞生的那一刹那,又激励起他无比的信心与勇气。现在他们会跟孩子说哥哥的故事,让热爱生命的精神,深植孩子心中。周进华感慨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功课,一个永远没办法毕业、永远没办法学习完的功课。“我把周大观基金会当作一个成长团体,大家在这边共同学习、互助,累积力量帮忙别人。我们会让受帮助的人很有尊严地得到帮助,等到他有能力回馈的时候再去帮忙不认识的人,不用再回来帮忙我们基金会。”

“这是一个爱的循环。小爱到大爱,个人的爱到世人的爱,生命的核心就是爱。” 周进华说。

设立全球热爱生命奖章

周大观基金会一直奉行的三个宗旨是:和自己好――热爱自己的生命、和别人好――尊重别人的生命、和地球好――维护地球的生命。基金会特别着重人生快乐生活的宣扬、生命无限可能的鼓励,和从实际、精神两方面支持身心障碍者、癌童、罕见疾病者以及国内外为生命搏斗者。

从这些宗旨出发,周进华的基金会践行了多样且充满创意的慈善活动:每年举办“热爱生命画展”,迄今已有15次,画展以推广快乐生活艺术教育为目的,激励重残人士以画笔走向人群;每年开办“生命大学”成长讲座,迄今已52场,伴随讲座的是一系列快乐生活与生命成长的课程,目的在于号召人们拥抱快乐生活;每年举办一系列“让爱起飞”公益活动,配合周大观遗作《我还有一只脚》等生命四书日文版、英文版、法文版、德文版、韩文版、俄文版等出版发行,将周大观热爱生命、尊重生命的故事散布到世界各地,并关怀各国重症儿童,找回人类纯真的大爱;基金会还每年举办“大手牵小手――重症病童生命之旅”,包括“带癌童乘军舰去看海”、“带重症儿童打高尔夫球”等活动,鼓励癌童及重症儿童走出户外,拥抱蓝天。

而在这许多慈善作为中间,最让周进华觉得有创意的项目,是基金会设立的“全球热爱生命奖章”。周进华说:“为纪念爱子热爱生命、奋斗不懈的精神以及鼓舞更多人爱惜生命、尊重生命。我们特别在周大观基金会中设立了‘天生我才必有用──全球华人热爱生命奖章’。”

周进华的基金会规定热爱生命奖章颁发对象为全球各国人士,申请类别包括:

(一) 勇敢事迹:不畏环境艰难或疾病痛苦,而能呈现其勇气与毅力者。

(二) 爱心事迹:舍己救人,友爱孝亲或其他爱心事迹,散发人性之光者。

(三) 努力事迹:就其个人资赋,因努力不懈,超越上天赋予之极限,其精神可让世人学习褒扬者。

(四) 成就事迹:经长期努力,锲而不舍,终能有所成就而普惠社会大众者。

人性比想象的坚强

每个“热爱生命奖章”背后的故事,周进华似乎都能如数家珍。采访时,周进华给记者拿出了一本名叫《阳光梁艺》的书,并缓缓讲述其背后的故事。

书的作者名叫梁艺,曾经是湖南卫视的“当家花旦”。2001年9月22日,梁艺在化妆间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烈疼痛,并且很快全身就没有了知觉,医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梁艺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脊髓海绵状血管瘤,得上这种病,即使可以活下来,也会全身瘫痪。而当时梁艺只有22岁,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随后梁艺整整65天没有起床。她不想活了。但一个四肢都不能动的人,连自杀的能力其实都没有。最后梁艺被转到北京宣武医院接受手术,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梁艺的生命保住了,并且上半身还恢复了知觉。但病情虽然有所缓解,梁艺的心情却一点都没好转,她知道从此她将告别那些星光灿烂的日子,告别聚光灯下的掌声,陪伴她的只有病床和轮椅。巨大的落差,梁艺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来适应。

之后某天,梁艺被同学推到长沙的一条步行大街上,同学说应该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大街上,梁艺的轮椅不小心会碰到一些过路人的脚上、身上,而那些人往往会回过头来看一下,并带着很友好的微笑,说,这不是以前的梁艺吗,好久不见了,现在怎么样?感受到这些问候和微笑,梁艺觉得世界还是挺美好的,没有想象中灰暗。从那之后,梁艺慢慢从封闭状态中走了出来,她积极和医生配合,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康复训练。原凤凰卫视主持人刘海若也和梁艺同在一个康复中心,同病相怜的两个女孩互相鼓励、彼此打气。这时候,梁艺的念头就一个,让身体机能尽快恢复,仅此而已。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2006年,一封从宝岛台湾来的邮件,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这封邮件来自一个叫周大观的文教基金会,他们邀请梁艺前往台湾领取2006年度“全球热爱生命奖”。等梁艺知道了这个奖项设立背后的故事,她发现,故事本身对她的影响甚至比这个奖来得更大。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周大观,一位对病魔进行勇敢抗争的9岁台湾小诗人。

周进华对记者说:“其实人人心里都隐藏着一份可贵的勇气和坚持,有时候只是需要外界一些轻轻的点拨和触动,就能激发起心中的自信、自强和自爱。”

2007年,在周大观基金会的鼓励和帮助下,梁艺出版了自己的心灵立志书籍《阳光梁艺》。在生活漫长的河流里,也许还有曲折,还有磨难,但梁艺心里布满阴霾和绝望的日子,终于过去。

而像梁艺这样,得到周大观基金会颁发的热爱生命奖章,并被鼓励出书的人,已经是个庞大的数目。周进华说,帮助遭受生活或巨大疾病打击的人出版心灵励志书籍,是周大观基金会探寻到的一条极有成效的助人方式。“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与心灵迸发的力量相媲美。”周进华深信人性可以比想像的更坚强。

爱是行动是延伸

成立基金会至今,鼓舞过无数生命斗士,周进华内心也感触良多。他强调,生命的广度并不受限于身体的残缺,人无法控制一生下来有没有健全的身体,也不能预料自己的明天。

周进华认为这些不向命运低头的生命启发,或许正在提醒着人们应把握生命的每分每秒,珍惜身边的人和事物。他也认为,这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精神与真谛所在。周进华一直强调,生命的意义是一种爱,一种从自己延伸出去的行动,不论透过什么形式,人与人之间都能完成爱的传递。只要更能细心感受身旁需要帮助的人,爱就能紧系着每个生命。

从1997年开始,操持以上信念不断为基金会奔忙的周进华,累积了一套关于NGO组织、推广、管理的成熟理论。当记者提出他认为NGO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时,周进华缓缓念出了“无私、透明、行动、有序”4个词。周进华说:“一个好的NGO首先要有一个无私的信念,只有忘我,才能全身心投入慈善公益事业;其次,有序的内部组织管理和透明的财务明细同样重要,周大观基金会的全部财务明细,都通过网络形式公布,我们接受任何人的监督,不论谁有疑问,都可以来查账;最后是行动,一个NGO带来的成果和效应,始终是行动体现出来的。说得再好、宣扬得再美,都不算,大家要希望看到的,是你用行动回应你的承诺没有。”

周进华还强调,一个成熟NGO提供的爱,应该是无国界的。“日本东京是大观生前最想去的地方,虽然他无法亲身前往,但是我却让大观用另外一种形式来到日本。我带着大观的《我还有一只脚》等作品飞到日本,经翻译成日文后,在当地很是热销。大观的诗集被翻译成多个国家的文字,因为人类的爱是相同的,大观依然感动了许多不同国家的人。同时也使我们有能力资助到全球更多的热爱生命的人。”

而今,人到中年的周进华每天依然坚持凌晨3点半就起床,开始思考、操持周大观基金会里的大小事务。周进华在意基金会长久形成的品牌品质,他的愿望是持续标志基金会成最具生命力和博爱精神的团体,正如基金会设计的徽章:深蓝色代表坚强,红色代表博爱,蓝色代表生命力,紫红色代表希望、关心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