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与被啃,一个复杂的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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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统计，有三成的成年人要靠父母供养，不过，我估计城市的比例还要高。细数我身边的年轻人，无论优劣，不啃老的一个也没有，区别仅在于有些啃得比较温柔，被啃者也很有幸福感；有些则啃得很生猛，被啃者已经啃无可啃，甚至早就痛不欲生。另外，这种啃老之风早就在农村蔓延，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农家子弟，他们除了不热爱劳动什么都热爱，父母像负重的老牛，他们像娇贵的“宠物”，很多人没下过一回地，很多人大学毕业后不工作，而是昼伏夜出作“秉烛游”。

中国社会正在经历巨大的转型，新旧交替，矛盾丛集，贫富差距日渐拉大，生存压力急剧增加。在此语境下，作为年轻人，理想的工作很难找，收入做薄，房价高企，恋爱结婚生子接踵而至，不啃老实在独木难支。另一方面，中国父母虽不乏“孺子牛”精神，但在被啃中能找到陶醉感的不会是多数，其境况也千差万别。比如有的已经苍颜皓发，有的则疾病缠身，有的甚至在经济上尚且自顾不暇。诗人说，家是宁静的港湾，不过，如果这个港湾停泊了太多“货船”，如果天伦之“乐”越来越沦为一种纯粹的啃与被啃之“苦”，那么就很有必要梳理一下这个复杂的套餐。

其一，功利主义的应试教育，使学校成为一座工厂甚至是兵营，分数压倒一切，审美教育与人格养成是缺席的。这是一种本末倒置，是让孩子学习用脑袋走路。古语说，本立而道生，如果没有健全的人格，如果心中没有理想，如果孩子所有的梦想就是升学做官发财当明星，那么他们啃老或啃一切可以啃的东西，也就不足为怿。

其二，教科书上，或许不乏道德或者理想的倩影，但根本的教育是真实的生活。当下，一只藏獒的身价已达数千万，一个富二代的婚礼动辄几百万，幼年人的免疫力是最差的，这种铺天盖地的奢糜之风，首先俘获的是那些稚嫩的心。如果孩子们唯一的偶像就是富豪与明星，如果他们从小就穿名牌，那么让他拿着一千多元的薪水不仅不啃老，而且还很敬业，就将会是个遥不可及的童话。

其三，人有两个断乳期，一是生理的，一是精神的。前者相对轻松，也差不多是个自然进程；后者比较麻烦，需要父母认真经营。但二者是有联系的，我见过吃奶吃到二年级的孩子，也见过终生都在啃老的人。简言之，如果一个幼儿断奶很晚，那么培养他独立而强大的人格，便受制于“先天不足”；如果一个人在精神上终生都不能自立，则啃老就会成为习惯甚至是本能。

其四，教育，根本说来是一个人的社会化过程，也是个自我优化过程，在多子女家庭，一个人自幼在与兄弟姐妹的相处中学会了尊重、服从、关爱、合作诸品质，但独生子女生来就“独”，不过度溺爱的父母很少，于是到处是小皇帝与大公主，而这些从小就“唯我独尊“的人，让他不啃老很难。所以，严格说来，独生子女对现有的教育理论甚至伦理提出了挑战。

其五，东方文化的特征之一，是更强调人的群体性，而一个健康的公民社会，其基础是人格的独立与平等。太多中国父母把溺爱理解为爱，把望子成龙或望女成风，作为自己最高的人生理想，这是个可怕的哲学盲点。如果说传统的人身依附关系是以长者为本位的话，那么当下则是以幼者为本位，似乎一切都应以孩子为中心。这种从哺乳期就开始的“一边倒”，培养龙凤的可能性最小，而啃老的“回报率”最高。另外，父母的“痴情”并不那么纯粹，也有着太多功利性诉求，孩子在种种“监督”下并不自由，一会儿是溺爱，一会儿是苛责，坐在这样的过山车上，他们对父母之爱不仅不领情甚至一身反骨。实际上，中国父母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奇特的“商人”，他们不惜血本“投资”却往往血本无归，很像个在股市上输红了眼的人。

显然，这个啃与被啃的套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大约还要吃下去。啃者有些无助，也有些尴尬，但大多啃得理直气壮；被啃者更无助，更可怜，但大有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悲壮。我想，不管是啃者还是被啃者，如果能明确并恪守彼此的边界，无论在经济还是精神上，都有更多的独立与自强，我们始能看到一抹新的绿色，即一种更纯粹却不乏温馨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