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妈妈最后的绝唱:38年的人生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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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30日，江城武汉浸淫在细雨纷飞的天幕下，那些新鲜嫩绿的草芽儿，如烟如雾，朦朦胧胧，但却表达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美妙诗意。春天来了，然而，有个时尚精致的才女却选择了这个最让人心动的季节远行。
她叫樊南方，她的女儿刚上高中，她的读者不计其数，她是2006年荆楚十大漂亮妈妈，她也是一个曾经单亲6年的母亲，她是媒体著名情感记者，她是本刊骨干作者，她写了一本情感畅销书《谁的婚姻没虫眼》，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肺部也长了大片大片的虫眼……
2008年4月1日，武汉蔡甸区玉笋山陵园，樊南方化作一缕轻烟，袅袅地，袅袅地，飘入天堂……
身背鸭脖子，那个满北京城溜达的女子好牛
樊南方，这是你的名字。你说因为父亲是南下干部，所以给你这个排行老大的爱女取名南方。1988年，你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武汉市蔡甸区物资局，不久就因工作出色而被提拔为团支部书记。那时的你狂热地迷上了琼瑶小说，继而在生活中也开始憧憬地老天荒的爱情。白马王子终于来了，没有骑马，而是吹着笛子，出现在你最美丽的季节。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个叫辉辉(化名)的男孩将贝多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在你的窗外吹了一晚上，从而吹皱了你心中的一池春水。尽管挨了父亲两耳光，你却还是在没有读懂爱情的情况下仓促走进了围城。
没想到，你怀孕后，辉辉却迷上了赌博。女儿尚尚是1992年12月4日出生的，那天朔风呼号，将医院的窗户吹得啪啪直响，你独自抱着花骨朵般的女儿，心却一点点地往下坠去，这日子是过不得了。你希望有朝一日，能凭自己的写作才华跻身于大报当记者，过另一种快乐人生。一个个夜晚，你怀中有女儿，桌上有台灯，手中有钢笔，这个家的未来全寄托在这支笔下，可女儿总爱含羞妈妈的才能安睡。有时，你以为孩子熟睡了，就轻轻从孩子嘴中抽出，想好好写点东西，可女儿张口就哭，你无奈，只好让宝贝再次含奶入睡，小家伙爱在梦中错牙，有时咬得你龇牙咧嘴，写作思路也被打断，好半天上不了道儿。你说，这是幸福的疼痛，因为，你是女儿的娘!
1996年，你费尽周折，将辉辉变成了前夫，你牵着三岁半的女儿，在三个妹妹家轮流“坐庄”，尝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你的作品不断见诸报端，湖北日报、武汉晚报等纸质媒体的副刊上，差不多天天都可看到署名“樊南方”的美文，你感觉自己离那个彩色的梦越来越近。为了早日拥有住房，你跳槽选择了保险业。没有关系户，所拉业务全靠陌生拜访。
第一次敲开人家的大门时，男主人不想听你游说，毫不客气地将你拒之门外，你伸手延缓对方关门时，大门还是咣当关上了，你伸出的右手来不及收回，食指和中指被夹肿了，疼得你当场蹲在地上，不停地抽冷气。回到家，你将两根肿得老粗的手指浸在冰冷的水中，眼里饱含辛酸的泪水。尚尚发现后，拉着你受伤的手指，送进嘴中吮吸……
这就是相依为命!你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在眼中盈了多时的热泪扑簌簌地落下。夜里，女儿熟睡后，你起床，照例写东西，却无论如何拿不了钢笔，你改用左手，写出的宇歪哩叭叽，一如你此时的路。
没有舌灿莲花的巧嘴，但你凭借一颗真诚热情、锲而不舍的心，打动了众多客户!第一个月就拿了10000元提成，一年下来，其业绩在整个蔡甸区排名第一，被评为武汉市保险界“百朵金花”!1997年底，你用第一年赚的十多万元钱在汉阳十里铺买了一套七十多平方的房子。搬进去第一天，女儿像个美丽的小天使，不停地在屋内跑进跑出，小家伙还埋怨说：“妈妈，这好的地方，您怎么不早点让我住进来，以前空着多可惜呀!”
你哈哈大笑，却笑出了泪花。
仅仅在人寿保险干了一年，你却不顾高层领导和家人的反复挽留，跳到《蔡甸报》做了月薪600元的三年临时记者，但始终没有转正，而女儿马上要升初中，家里已入不敷出。2002年，武汉晨报向社会公开招聘记者，你大胆应聘，早已熟知你文字功底的总编辑杨问富看了你的简历后，二话没说就录用了你，并将你引荐给文化部主任罗岚，让你做副刊编辑。罗岚也很干脆，说：“你明天来上班吧!”此前似乎遥不可及的梦想就这样“轻松”实现。
那时，你负责长篇连载，可一些大腕作者和重量级出版社根本不买你的账，热门图书大多被同城竞争对手签走了，你十分苦闷。在报社现有条件下，出天价抢签是不可能的，惟有想其他办法。2002年底，北京举办全国书展，各地出版社领导和大腕作者都要去。你想去抢签一些热门图书，并在女儿的建议下，买了三十多袋鸭脖子，吭哧吭哧地背到了首都，见人就送上一两袋，作家刘震云边品尝，边致谢。你果真签到了一些热门图书。一位熟识的竞争对手笑你：“听人讲，你像个民工一样背着大包的鸭脖子，满北京城溜达。我服了你!”
你在心里得意地想：“那是。嘿嘿，你以为我的鸭脖子是白送的吗?”为此，你得到了晨报奖励，你也将这份功劳记在女儿身上，并奖励了孩子一顿大餐。尚尚心疼地说：“妈，您要注意身体，我们学校有个同学的妈妈因操劳过度患癌症去世了，那同学现在不知多可怜。”你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大咧咧地说：“我能吃能睡，又长不胖，棒着哩!”
重组的三口之家，病魔面前再遭重创
尚尚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考上了省级示范高中武汉三中，你的事业也越来越顺，你所主持的“情感倾诉”栏目在湖北名气很大，尤其是你入木三分的犀利点评，既有刮骨疗毒的大气，又有拨云见日的畅快。许多倾诉者说，看了你的点评，你的婚姻生活肯定不一般，要么很幸福，要么很痛苦。
这话点到了你的穴位，离异六年来，数不清的亲友给你介绍男友，你怕女儿受苦而不敢答应，其中不乏让你心仪的男性。直到有一天，女儿突然说：“妈妈，您一个人太难了，给我找个后爸吧，只要你喜欢他，他，也尊重你，我就欢迎他进门。”女儿用到“尊重”二字，你感到很欣慰，忽觉女儿真的长大了，那就按她说的办。朋友给你介绍了中年男人虞先淼，他丧偶十多年，家有儿子和年迈的老母，他对老母的起居无微不至地关怀。你动心了，一个人只要心中有孝，他起码不是一个坏人。双方来往几次后，他对你极其尊重，尤其是他到你家的第一次，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腾腾烟雾中，一个沧桑而干净的男人正看着你微笑。你被这个场景强烈地迷住了，6年来，你和女儿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陌生男人进这个家门，眼下忽地有了男人烟火气息，你感到十分激动。虞先淼挽起袖子去拖地，拖把在地上划拉的幅度很大，硕大的拖把洗净后，也被他三两下拧得干干的……这就是男人。你忽然就想下厨房为他做饭，于是，厨房里传来菜肴下锅的刺拉声，家里今天还会摆出三双筷，还会有人抢着洗碗……男人有妻便有家，女人何尝不是如此?虞先淼客气地
说：“有什么重体力活，你吱个声，我来，我的电话是……”你很快爱上了这个“土炉子”一样的男人，2003年，你们幸福地走到了一起。
懂事的尚尚看出了你的快乐，小家伙一口一声“虞叔”喊得虞先淼心里热乎乎的，也让妈妈没了心理负担。父女俩坐在沙发上，面对面聊起水浒和三国，越聊越投机。事后，尚尚背地里赞道：“这个虞叔真不错，懂得可真多!妈，祝您幸福!”
痛过的泪水换来的是甜美，你搂着女儿，脸上都是由衷的欢笑。2006年，是你36岁的本命年，作品不但在省市频频拿奖，还被报社评为十大风采记者，入了党，并评上了荆楚十大漂亮妈妈，还出了一本22万字的书《谁的婚姻没虫眼》。有一天，尚尚非常调皮地拿来你出的书，说：“请樊老师帮我签个名吧!”你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在扉页上写下一句话：“有一天，你――我的女儿也会恋爱结婚，妈妈希望你将来的婚姻没有虫眼!”
尚尚羞羞地点点头，你突然紧皱眉头，嘴里抽了口冷气，说了声“好疼呀”，一只手弯到背后捶打。尚尚惊呼，妈妈捶的是双肺啊!你说：“背部不知怎的就像触电似的疼几下后又不疼了，可能是这段时间累了吧。”尚尚一边帮你捶背，一边说：“您太累了，钱够花就行。”
女儿哪知你的心啊!原来，你想为女儿攒一笔出国留学的费用，最少也得三四十万元，你白天采访晚上写，常常熬通宵，病魔就悄悄跟来了。
2006年6月6日，你在体检时意外查出肺病(实为肺癌)，却因误诊而耽误了八个月治疗良机。2007年1月28日，虞先淼拉你去武汉市结核病医院复检。30日上午，你们去拿拍片结果。办公室内，几位教授一边看片，一边议论。其中一位教授惊呼：“噫，都扩散了咧!”另一位女教授痛惜地说：“是啊，才36岁，太年轻了!”你没听漏一个字，你突然插话：“医生，你们刚才谈论的是我的片子吗?”
几位教授一回头，见是你，大家欲言又止。虞先淼见势不对，想将你骗出病房，却被你拒绝了。你镇定地说：“医生，我在报社从事的就是心理咨询，没必要向我隐瞒!”女教授看了看虞先淼，想征询他的意见，老虞痛苦地闭上眼。女教授只好对你实话实话：“很遗憾，你患了结支气管肺泡癌，肺部已是‘满天星’，已失去了做手术的最佳机会……”
晚期!这两个字像电光火石般跳进你的大脑里。你用哆嗦着的手，不停地开合着手机盖，叭叭的声音顿时像子弹飞来，弹弹穿心! 14岁的女儿尚尚还在等你的电话，孩子想知道妈妈到底患了什么病?
女儿的号码你烂熟于心，这个电话不好打啊!重症面前，即使是武汉读者公认的才女和“事业超女”，也会显出怯懦的一面，你依在爱人怀里，咬牙切齿地哭骂：“妈的，我才36岁，阎王就慌着接我走，老子偏不去!”也只有你，才能在这个时候玩出这样的冷幽默，一如你的文笔，嘎嘣脆!
女儿的电话终于追来了，你慌乱地从丈夫怀里抬起头，揩揩泪，调整一下情绪，再润润喉咙，估摸说话与平时没有异样时，才接听了电话：“尚尚，结果出来了，还好，妈妈要继续吃药，你放心吧!”一副温言软语的样子，可尚尚还是听出了端倪，警觉地问：“我听您的声音好像哭过。妈，您在骗我――”最后一个字，女儿拖长了声调，你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你叭地合上手机盖。尚尚的电话不停地响着，你没勇气去接，尚尚就改为发短信：“妈妈不要哭，妈妈要坚强，女儿会一直陪着您!”
曾几何时，你的笔尖总在书写漫漫人生，可这人生一点也不“慢”，瞬间变得这样短促。腾不出时间休息的人，迟早会腾出时间来生病。
终于回到家，母女俩对视一眼后，都笑了笑，都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海啸。只是，你的眼神更特别一些，因为这是母亲的眼睛：女儿才14岁，未成年，我还能看她多久?
这个夜晚，母女俩又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你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病情详细告诉了女儿，并问道：“尚尚，假如妈妈不幸走了，你就在三个小姨中选一个照护你，好不好?”尚尚一听，发疯地从床上坐起：“妈妈，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吓我。我不会让您走，您也舍不得走，是吗?我不想学林黛玉那样寄人篱下，我要自己的家，要自己的妈妈……”
女儿伏在妈妈怀里，将憋了一天的泪水尽情宣泄出来。夜深了，两人都强迫自己睡去，你假装打起了微鼾，黑暗中，女儿的一只手悄悄摸向你的眼眶，看你是否流泪，然后才放心睡去。你纹丝不动且保持着鼾声，可女儿的手一离开，你就无声地落下泪，这才是血缘情啊!
带支钢笔，轻轻地，漂亮妈妈走了
你住进了武汉协和医院肿瘤中心，武汉晨报的领导和同事迅速为你募捐3万余元，一些知情的读者闻讯赶来，将鲜花和水果塞满了病房。医生说，你只能采取生物靶向治疗，加上其他辅助治疗，每月将有不低于4万元的费用。由于医保有限，报社又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每月4万元的费用大部分需要你自掏，你从一个最不爱钱的人，一下变成了最需要钱的人。
尚尚自作主张，要卖房救你，按现在的房价，最少也要卖28万。你拉着女儿的手，深情地说：“即使我多活一年半载，却留下一个天大的债洞，有什么意义?这是人财两空的买卖，我不会准许你做的。这房子也许是妈妈留给你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唯一财产。你跟着妈妈曾经尝过没有房子的痛楚，打死我也不愿你再次过上漂泊流浪的生活。这房子是你的家，有了它，你会感到很安全。将来，你会从这房里穿上洁白的婚纱，被你的爱人抱出门，去过你幸福的生活。但我是看不到了。女儿的私密难题只有妈妈才能聆听和解决，现在，妈妈只想请求上天再给我5年时间，让我教会你谈恋爱，让你规避社会上的感情风险，帮你度过花季和雨季，帮你参考一个你爱也爱你的男孩……”你的话未说完，所有在场听众都哭了。
真情，亲情，爱情，一瞬之间，在这个小小的病房无处不在地流淌……你受到了极大触动，挺直身子对女儿说：“为了让你的虞叔下班回来有热饭，脱下的衣服有人洗，也让你在这个世上还有妈妈可叫，有私密话可说，我一定坚强地战胜病魔……”尚尚的圆脸顿时像花儿一样开放，伸出小指：“妈妈，治疗的过程肯定很痛苦，您不可轻言放弃哦!这样，您一定要战胜病魔，我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咱们都说到做到，拉个钩，好吗?”你一听女儿为学习下保证，马上毫不含糊地钩住女儿的小指：“一言为定!”
医生非常郑重地送来一盒从美国进口的“盐酸厄洛尼片”，还没有普通牙膏盒大，白色的药丸与常见药丸也没什么区别，仅仅30片，却要2万元，每颗大约660元，每天服用一颗。你一手拿杯，一手托着药丸，每次服药前，你都会呆呆地盯着药丸很久，660元啊，10年前不吃不喝地奋斗一个月的工资，此刻只能买一颗小小的药丸，我怎能吃得下去，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女儿催你：“姥姥说了，钱是人赚的，人是本，有
本才有利，你病好了，将来赚钱的日子多。”
你不敢看女儿的眼睛，一仰脖将药吞下去，而手掌半晌都不敢挪开脸，你怕女儿看见你满脸的泪水。因为，你听三妹讲，七旬老母听说大闺女患重病，四天不吃不喝，说是要感动老天爷，以便将女儿的病魔移到自己身上，她说都七十岁了，死得……
你长吸一口气，为了所有关爱自己的亲人，不管多么痛苦的治疗手法，你都忍。所谓靶向治疗，就是把病人当作一个靶子，枪林弹雨都冲你来，你说多难受!没几天，强大的药物作用在你身上还出现了另外的反应，有次药物发作后，感觉自己被千刀万剐似的，你狂抓自己的头发，难受得只想死，那张曾经清秀漂亮的脸庞长满了黑釉，你不敢照镜子，怕认不出自己，也怕自己难过，这个样子还是漂亮妈妈吗?尚尚却俏皮地拿你开涮：“妈，您即使黑得像非洲人，也是漂亮妈妈，这是发了证书的，改不了。”
你扑哧笑了，生病以来，还真没这样笑过。可在药物的副作用下，你的舌头周边开始出现水泡，进食困难，也厌食。每到吃饭时，你忍着强烈的恶心，大声对丈夫说：“上饭!”你将白花花的大米饭，强迫自己一点点吞咽，你说，我每吃进一粒饭，也许就会多陪女儿一分钟，这样的买卖很划算，我要吃，要吃……你的腹泻很厉害，这是折磨你的最大困扰，一天至少六七次……你坚强怒目地顶着：只有自己狠了，死神才会望而却步，才会后退。私下里，你却对丈夫说：“如果我真的有一天变得很难看，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来见我，包括女儿。因为我是女儿心中的漂亮妈妈，这个形象不能倒!”你停顿了一下，轻轻地说：“不能吓着女儿!”
身体稍微平静时，你就会想起自己未了的心事，你将14岁的女儿叫到床前：“尚尚，你知道什么是恋爱吗?你知道什么叫早恋吗?呵呵，人成年了，就会谈恋爱，恋爱是将自己的快乐放进别人的快乐里，可有意思了，但这里面有很多学问，因为有快乐就会有风险，你听妈妈慢慢给你讲……”
2008年3月30日，癌细胞已全身扩散的你不但下不了床，而且已不能说话，所有亲人都聚集在床前，送你最后一程。你努力地最后一次睁开眼，深深又温暖地看看正在读高一的女儿，然后放心地点点头，因为女儿已托付给小姨樊艳芳助养；你又将眼光转向丈夫虞先淼，这个给了你短短5年爱恋的男人，此刻哽咽道：“你放心走，钢笔我给你准备好了。”你笑了笑，又点点头。因为，这辈子，你爱的就是写作，生怕天堂没有钢笔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