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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鸡记 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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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早,我带着对学校的眷恋,扛起锄头,正要跟随父亲出发干活,母亲却叫住我。她站在堂屋高高的门槛上,手里倒抓着一只空米桶,声音有些沮丧。

“把家里的鸡担到镇上卖掉吧,总比白白死掉了好。”

家里有十二只鸡,个个都很肥壮,村里很多鸡都死掉了,它们还亭亭玉立。父亲的意思是等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宰杀给她补身子。估计到腊月母亲便要生下第三个弟弟了。

在我们狐疑之际,母亲已经吹响口哨,把散落在院子各角落的鸡召集到一起。

“得卖鸡换粮了。”母亲当机立断地说。

我家的粮仓已经空荡荡的,连老鼠都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本来我们不应窘迫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春天的水稻得了重病,歉收了。接踵而至的便是饥饿,我感觉到肚子里什么也没有。然而,祸不单行的是,从镇上传来了米价不断上扬的消息,与此同时,一场台风过后,鸡瘟也暗暗逼近米庄,十几天前便有人开始往芭蕉地里埋死鸡了,我们甚至听不到清晨的鸡鸣。虽然我家的鸡安然无恙,但母亲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必须把鸡卖掉,即使便宜一点也要卖掉,一天也不能再等。

我很久没到镇上去了,我早就盼望去一趟镇上了,再不去一趟,谷镇便永远与我无关了。我十分珍惜这一次机会,发奋地在院子里跑圈热身。母亲把鸡拢在一起,不惜血本地往糠里掺杂了一些米饭,把鸡灌得饱饱的,然后把它们抓进两只四方的竹笼里。母亲郑重地把一根溜滑的扁担交给我,并反复强调,到了镇上,一定要到肉行靠电影院的墙角前找到二舅父,让他帮我把鸡卖掉,然后,用一半钱买米,要买最便宜的,另一半给我们兄弟补交学费。二舅父是卖帽子的,每天都会出现在那里。

还不等母亲把话说完,我已经挑起两笼子鸡上路了。这担子鸡可把我的腰压垮了。日午过后,我才到达镇上。此时赶集的人正陆续散去,街头的摊点也正在收拾,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比闲日还冷清,只有那些仍在粥店或粉摊前盯着空酒杯的酒鬼还赖着不愿离开。我跌跌撞撞向电影院赶去。电影院大门紧闭,电影早已经散场,往墙角里看,却不见二舅父。他的摊位所在的位置上躺着一头老母猪,浑身是泥,两排像枯萎的黄瓜粘满了苍蝇。我放下担子,用扁担凶狠地轰走那头母猪,然后向旁边的一个阉鸡老头打听二舅。

“你说的是那个卖草帽的老瘸子?他今天没来,可能快死了。”这个胡子像草一样的白发老头左手捏紧矿泉水瓶,用射出来的水洗掉右手上的血迹,说明他也收拾东西要走了。

我说,我二舅好端端的,不会死的,即使很多人死了,我二舅也不会死。

阉鸡老头说,你多久没看见你二舅了?

我说,大半年啦。

阉鸡老头指着旁边的一堆垃圾说,前几天你二舅在那边绊着一只死鸡,摔了一个跟头,在家里躺着,听说快不行了——你看。那边又有几只死鸡。到处都是死鸡!

不远处的垃圾堆旁果然有几只比我笼子里所有的鸡都要肥大的鸡,跟垃圾混在一起。那么漂亮的鸡竟然被抛弃在垃圾堆里,狗都不理。

阉鸡老头幸灾乐祸地说,你怎么还挑鸡出来卖?谁还敢吃鸡肉啊——全世界的鸡都死光了,你的鸡竟然还没死?等一会工商所的人来了要没收你的鸡拿去焚烧、掩埋。

我说,我的鸡没有病,是好鸡,你看,它们像狗一样欢蹦乱跳——我原以为二舅会帮我卖鸡的。

阉鸡老头嗤地笑了笑,你在这里等吧,也许你二舅会来的……

看来阉鸡老头先前的话是真的。那我怎么办?我茫然不知所措。这担子鸡怎么办?阉鸡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阴阴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卖一只给我吧,总比死了扔掉好。”

我的鸡不会死。我说,你看,我的鸡比你灵活,还要比你长寿。

你,年纪小小的说话怎么那么歹毒——你究竟卖不卖?阉鸡老头不高兴了。

我断然拒绝了他,一只又肥又大的土鸡才五元,这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我说,你从垃圾堆那边捡,不要钱,那边还有好几只死鸡。你看,又有人扔死鸡了,挺新鲜的,或许还有热气。

我是熊命,我说过我不会吃病死鸡的。这个倔老头竟索性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看那副样子,就是要等,跟我比耐性。

我说,你不用等了,我不会卖给你的,即使我的鸡全死掉了,我也不会贱卖。

老头并不着急,依旧笑眯眯地坐着,并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杆,悠闲地抽着旱烟。我终于鼓足勇气,张嘴吆喝“卖鸡”。但我的吆喝引来了一个穿红绿相间的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又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他推着垃圾车停在我的旁边,大声斥责我,你怎么能乱扔病死鸡?你是不是要把全镇的居民都害死才甘心!我辩解说,那不是我扔的,我的鸡好好的,死鸡是别人扔的。扫地老头说,你怎么抵赖?这些病死鸡跟你笼子里的鸡明明是一样的,大小和毛发都相同,是同一个母鸡生下来的——做了坏事你还死不承认,再狡辩我便罚你的款!说罢。他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袖章熟练地戴在手臂上,气势汹汹地看着我。我不敢再争辩,干脆默认了。扫地老头说,你得开口认错。我说,那些死鸡是我的,是我错了,我不该乱扔垃圾累死环卫工。阉鸡老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个粗鲁的扫地老头还不肯原谅我,你加重了我的工作量,我不罚你了,但你得送我一只活鸡,就左边笼子黄毛的那只,黄毛的好。我说,不成,我不能白送你一只鸡!扫地老头说,怎么是白送?明明是以鸡代罚款嘛,那么你按规章交罚款也成。扫地老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单据在我眼前晃荡。我哗一声哭了。我是真哭,委屈,害怕,绝望,孤立无援。

想不到阉鸡老头竟然站出来为我求情、辩护,先是客气地说了一通,后来跟扫地老头大声论理,最后甚至卷起袖子做出要打架的凶悍相来。也许扫地老头明白自己打不过阉鸡老头,对阉鸡老头“呸”了一声,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扫兴地拉着木车走了。出于对阉鸡老头的感激,更确切地说,是为了在米行关门之前买到哪怕可怜的几斤米,我答应卖给阉鸡老头一只鸡,五元钱。

阉鸡老头从笼子里随意抓了一只鸡,掂了掂,但迟疑了:我不能欺负你,鸡我不买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挑着担子,走在通往米行的漫长而古老的石板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主动为我闪出一条通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