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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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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个清晨,我都会与楼下那个女人擦肩而过。她的微笑浅浅的,很淡然,可眉间却隐约锁着一片愁云,那肯定是一片有故事的云,虽然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知道她的故事是一次偶然,这次偶然将我和她擦肩而过的时间逐渐拉长,长到偶尔会聊上几句,聊一些关于天气,关于打扮的简短话题,却不敢涉及那片云,虽然我已模糊知道那里隐藏的故事。

那是一个怎样的春天,雷电频频光顾,刚萌芽的柳枝在风中颤栗,近乎般地哼着。推开姐姐房门的她只能从脸上滴下液体的温度来区别雨和泪,对于瘫躺在床上的面如白纸的姐姐,和她身边无助的三个孩子,以及那个她不想面对的男人――她的姐夫,她已没有太多的话说,这个春天发生的一切,已让她不想说话,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少女梦中那道弧线很美的彩虹,怎么刹那间就变成一束凄厉、可怕的闪电?

离家前母亲的苦苦哀求,让她不知所措,她感觉她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了,母亲是爱她的,她能从那哀求的眼神中读出这些,也能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一个外婆的无奈。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在这个春天即将踏出的这一步,又意味着什么呢?干净利落地粉身碎骨不可怕,她怕心魔无止境的纠缠和折磨,悬崖上一株草都没有,只望得见那未知的万丈深渊。

姐姐的一生是短暂的,在完成一位母亲最原始的使命后,便和那束闪电一起消失了,甚至都来不及和她这个妹妹道别。

她没有举行婚礼,姐姐的葬礼村里人也没让她参加,她甚至都没开始恋爱,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她完全被动地一夜间从少女成为姐夫的妻子,都来不及体会少女如花的羞涩,却把一片愁云锁在了眉间。她不见她的母亲,她不想看到那愧疚的眼神,她不想与人分享内心的挣扎。她只是每天默默地当着后妈,等着那个叫“姐夫”的丈夫回家。

每天她都这样度过,闷在家里,拒绝所有朋友的电话,实际上,从这个春天后,她已经没有了朋友,朋友们不理解、责骂她,她只能默默地承受。

婆婆不爱搭理她,认为这个女人没有真正地把心放下,孩子们偶尔的哭闹,她照顾上的点滴疏忽,都换来她的白眼和无声的咒骂。这些,对于二十多岁的她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站在悬崖边的她认为她的人生中从此没有什么是可以让她感到害怕的,然而最让她不敢想象的事发生了,在她预料的所有苦难都无一例外地发生之后。

三个孩子逐渐地长大,最小的也已进了附近的幼儿园,她的生活也渐渐有了一些新的内容,接送孩子,被老师请去开家长会。每逢受到这样的邀请,她都会极为慎重地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她是很乐意受到这种邀请的,虽然三个孩子的家长会上她都是老师语重心长教育的对象,虽然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可是这次的家长会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哭着去了她母亲那。她紧紧地抱着母亲,不知是悔恨还是无助,只是任泪水泼洒似的淋湿母亲的后背,她恨不得没有这个母亲,这样她就不必成为今天这样一个可怜的母亲。母亲知道女儿遇到伤心事了,可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来问其中的缘故。她的眼泪还在继续,她的脑海中始终都是那张让她伤心的试卷,那张试卷的作文题《我的妈妈》下面的那行字――我的妈妈死了,家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妈妈。为了努力地让孩子们接受她,她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无微不至的照顾,呵护备至的关爱,居然换来今天……三个孩子从没叫过她,连“小姨”都没有叫过,她一直以为是孩子小,还理解不了这不得已的复杂的关系转变,可今天那张令她不寒而栗的试卷似乎在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她在母亲家过了一夜,和母亲聊到了鸡鸣,丈夫来了一趟,她支吾着说是想母亲了,没有告诉她的心事。东方逐渐地发亮了,她辞别了母亲,心里还记挂着那些孩子,她不在家,他们连早饭都没的吃。

不久,她怀孕了,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起初她并没有察觉,只是感觉恶心,什么都想吃,但吃过又想吐,整天感觉身体无力,异常地想睡觉。直到医生告诉她,她才知道她怀孕了。

她非常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丈夫,他很兴奋,这很让她惊诧。几年来,丈夫和她之间很少说话,她不清楚丈夫如此的原因是什么,她也从不追问。丈夫很爱打麻将,有时整天整夜地和牌友在外不回家,他们为此吵架,吵的多了,见丈夫仍不见有要改过的迹象,便也就默默承受了,那个可怕的春天让她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对于什么她都从不奢求,只会默默承受。这次,丈夫却意外地给了她一个惊喜,一连几个月下班后就守在家里,帮她做家务,帮她照顾那三个孩子。

丈夫照例下班回到了家,坐在她的床头,无奈地告诉了她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下岗了。这个消息对于这个家来说,实在是个灾难,一家人的生活开销一直以来就指望丈夫一人的工资,可如今……她只感觉屋子里的光线比从前更暗了,丈夫的脸色比从前更难看了,她没更多的说什么。她把丈夫拉到自己的身边,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

孩子就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出生了。

生孩子回来还没到家,她就听到了婆婆的谩骂,婆婆说她这个女人真的没把心放下,她的三个孙儿以后可怎么活?她没有和村里传话的人解释什么,只是更紧地依偎在丈夫的后背。

婆婆在她出院后,就把三个孩子接到自己那去了。她对村里人说,这三个苦命的孩子放在那个家里会被饿死的。这一天,婆婆又在离她房门不远的地方和几个村里的人唠嗑,婆婆的嗓门很大,大得在房间里的她和母亲听得清清楚楚。婆婆数落着她来这家后的点点滴滴,用类似于哭的声调讲述她三个孙儿受的虐待,村里的人也随声附和着,不时用手指向她住的这个房间。母亲实在是忍不住了,积蓄多年的不满,让她几乎是跑着就冲向婆婆那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她不想知道这场战争的过程和结果,这些对于她,只会带来更多的伤感,而母亲,婆婆,这两个女人,和她一样,都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收获什么。

战争结束的时候,丈夫载着母亲回了她原来的家,母亲身体虚弱得很,这一次她是被抱上她女婿的车的。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她的眼泪又一次浸湿了枕头,那个春天发生的一切,似乎告诉她,她这一生都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婆婆不再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出现了,不再在她能听的范围内数落她了,她的世界难得地获得了安静。

她的孩子长大了,已经学着迈步了,丈夫也从朋友处借钱开了一家小店,小店的生意不是很忙,她经常带着孩子陪在丈夫的店里,和村里来买东西的人说说话,逗逗孩子,日子正如她所期望地那样,一天天好起来了。

一天傍晚,婆婆意外地出现在店门口,拉着刚从学校回来的她的三儿子。婆婆意外地和她说起话了,要把三个大孩子送回给他们,说她年纪大了,根本照顾不过来,说她自己的孩子已经学会走路了,又有了一个店,可以带这三个孩子了。她把自己的孩子抱给了丈夫,亲昵地拉着三儿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从明天开始,他和弟弟一起睡。

二女儿恋爱了,这是她从老师的口中知道的,家里的电话几乎都是这些内容,谁打架了,谁逃学了。她知道这其中有她的原因,她和孩子们的交流很失败,孩子们很是排斥她,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她不知道她该和女儿说些什么,她没有恋爱的经历,更不知道如何准确地分析出早恋的弊端和危害。她觉得自己很失职,只得不停地拜托老师帮忙开导她的女孩,祈求他能帮助她拉回她的女儿。女儿最后还是辍学了,和几个和她一样的同学一起出去打工了,她从不打电话回家,推迟回家也不从找任何借口,和她爸爸说不上三句话就发火,就丢出一句同样的话――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大儿子老师也打电话到家里了,老师说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去学校了。她是在镇上的网吧找到每天按时“上学”的大儿子的,她逼着大儿子说原由,一直以来大儿子是孩子中相对乖的一个,可今天大儿子让她感觉很陌生,读高三的他长着一张成熟的脸,平时沉默寡言,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天回家把书包一放,就端把椅子坐着帮她剥毛豆,也不说话,只是剥。今天他仍然不说话,回到家也不剥毛豆了,只是低着头。她也端把椅子坐在儿子的对面,认真地看着他,问他,需要她做些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老师不太喜欢他,他也渐渐不喜欢那老师了。

她此刻跪在老师的面前,为的是帮他儿子弄一张毕业证,她祈求老师能帮她去找找校长,在学校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她希望老师能帮助她,帮助她完成这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老师被她打动了,他知道她的故事,一个后妈能这样,着实让这个文化人感到震惊,他听了太多关于后妈的故事,每个故事的主人公几乎都一样,而今天的这位却如此地特别。他答应了她,不过告诉她,这可能要花二千块钱。她只知道她站起来时打了个趔趄,随后点点头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是在挣扎中度过的,她那几个从前的朋友是可以帮忙的,她们有着殷实的家底,丈夫要么有份稳定的工作,要么就是有些闲钱的老板。可她怎么开口呢?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她们联系了,突然联系却是因为要借钱,这让她如何说出口?她想了许多的说法,说她家店里急需钱周转,现有的钱都压在货上了,说村里人在店里赊的账一时收不上来,现在又急要钱去进货,说自己的存折不小心弄丢了,挂失需要很长的时间,等着要钱只好向大家伸手。她感觉这么多年真是太失败了,孩子一个个辍学,辛辛苦苦忙里忙外,现在手头一分钱都没有。她感觉这几天的夜比从前更黑了,她摸索着从一个朋友的家门口走到另一个朋友家门口,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求救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她没有用上之前设计的任何一种对白,朋友很轻易地听出了她的意思,当晚就和她的丈夫一起送来了她需要的二千元钱。朋友的到来让她非常吃惊和羞愧,胡乱地收这收那,把椅子从墙角移到另一个墙角,却忘了招呼朋友坐下。朋友看出了她的不自然,把钱塞进她的手心,很自然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她家。她呆呆地握着朋友送来的钱,立在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没有时间想别的,只希望天快些亮,她好为儿子办好她唯一可以做的事。

大儿子和女儿都离开家了,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去到外地过他们自己向往的自由生活去了。她知道这其中有着他们不知道的艰辛,每次他们离家前,她都会悄悄地在他们的旅行袋里藏上家里做的一些吃食,一双自己亲手做的布鞋,和一颗放不下却不能表达的母亲的心。每次送行时,她都会在他们上车后,固定在一个大榕树下,脸上固定着一种表情,最后被淹没在车轮扬起的灰尘里。

每个孩子们不在家的日子,她的眉头都紧锁着,锁着焦虑和不安,和很多的自责与愧疚,直到渐渐两个出外的孩子陆续地传来一些好消息,如谈了朋友啊,工作很出色啊,身体很好啊等等,村里的人才看到她淡然的笑,那抹笑如天空的那片朝霞,穿破云雾,灿烂了她的屋顶。

最近几天见到这个女人,仍然是在我家楼下,楼下的她还是那样淡然地笑着,眉间还是锁着那片愁云。她说,等孩子们都回家了,请我和他们聊聊,看能不能让他们重新找个职业学校读读,她说,没有文化始终是不行的。

我很想和她说些什么,可楼下那个女人在她转身时,瞬间凝成了一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