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并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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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洁、平易、素雅。这是那些古旧明式家具给我的第一印象。

这些家具的主人是秦一峰，这位美院教授的气质和他那些宝贝如出一辙：素衣素面，气定神闲，却胸臆千里。不画画不教书的时候，他就待在偌大的，既是工作室，又是舒适住房的屋子里，陪伴、摆弄他的这些宝物，用他的话说，就是“相看两不厌”。

“这是我的宝座”

和别人收藏宝贝不同，秦一峰的明式家具不只是用来“藏”的，在他所收藏的百余件家具中，没有一件不具有实用价值。椅子、条几、方桌、隔架、罗汉床、角橱……他都按照这些物件的本来功用，使用着。

去他家拜访，甫开门，两张灯挂椅靠墙候在那里，似乎是给客人换鞋时落座的。但刚弯下腿，却看到其中一张的靠背上，贴着张白色便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这是我的宝座!”原来，10岁的小女儿因为心里喜欢，不许别人“染指”她的“地盘”。

被小女儿独占的，还有一张明式高束腰书桌，书桌款式大气、雄健。历经岁月的榉木光泽内敛。束腰处古铜拉环的3只抽屉开关自如。临墙的桌面上竖起了一排书。书桌的旁边是一架三角钢琴，这一中一洋，一古一今的俩物件，和谐互补，相得益彰。

家里人都各自有最喜爱的宝物：马凳、方角橱、平头案、提盒、笔筒……有时候，秦一峰看着这些明式器物，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明式素工

秦一峰和明式家具结缘，得回溯到1995年。当时，他家住漕宝路，离家不远，有家古典家具店，这天他吃了饭，随夫人溜达，不经意间走进了这家开了有些年头的店。夫妇俩一同看中了一张“旧桌子”，一问价钱，2800元，一分也不能少了。凭着对美的天然感受力，他们买下了这个“奢侈品”。从此，秦一峰多了个“窝”――古典家具店。他三天两头往店家跑，因为他发现，这家家具店的老板是个懂行识货之人，很快，他们或了莫逆之交。店老板经常去各地淘货，店里来了啥“好东西”，他都会叫上秦一峰，然后，像饥馑的人遇到了鱼熊之味，沽酒煮菜，一起仔细咀嚼、品研、比对、欣赏。

一段时间积累下来，秦一峰对明式家具的认识逐步深入。除了直接接触实物，他还买来了相关的书研读，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研究》、《明式家具珍赏》等书，越读越有味道。

作为一名画家，此时的秦一峰，在艺术上迷恋用线条表现物的形体，也许是明式家具韵味中的“简”和“蓄”，让他获益良多，他惯常用的长长的直线，开始变得柔和、内敛了，曲线开始在他的画笔上活跃。

不再密集作画，用闲散淡定的心态勾勒，同时不断收藏明式家具。而这些从历史的烟尘中走来的什物，又给了他无限的冥想空间和创意享受。他给这些器具起了个雅号：“明式素工”。素，是言其简雅；工，是指工艺的精致精细。他觉得，那些器物不单单是供人使用的物件，更是一种艺术品，这种艺术品在简约含蓄之中，充满形式感，蕴含了丰富的自然美学和哲学意蕴，这种东方的自然简约和西方的极简主义异曲同工，它们是有灵性和有灵魂的。

方圆之间

秦一峰对自己收藏的明式家具明显有厚薄轻重之分。他会毫不讳言地说，喜欢这件，不怎么喜欢那件，他手中的所有“素工”并非完美无缺。他“收藏”的关键词是：工艺、质感、形神。这些词无关用料，亦无涉年代，也不论草根官宦高雅世俗，只关乎美的精神气质。

言谈之间，他指着身旁的一张书卷靠背椅说：“你看，这张椅子上圆下方，上半部分扶手与靠背呈大于九十度夹角，气势非凡。手衬与腰背的形态符合人体工学，靠上去十分舒适。下半部分以方材为主，与上半部分气势对应。只是，背板不够素净。”经他指点，果然，椅背上方方框中雕着的云水样花纹，感觉不够大气。而一张灯挂椅，温润妥帖，但乍看波澜不惊，他大加溢美之辞：“你看它，各部件呈单纯的圆形，器形通灵，搭脑起伏含蓄，槽板年轮纹理完整优美，座面边缘浑厚，皮壳温润，正气温和……”听起来，简直就不是在赞美一张椅子!

面对一张小马凳，他推测：它应不是官宦人家的东西，也许只是布衣人家放在柴房里的一个坐器，但它的每一个细部，都称得上完美。座面板呈流线凹弧状，坐在上面非常熨贴。四脚略外倾，稳重又美观，牙板和面板、四脚的关系处理得疏密有度，行云流水般，过渡自然，充满细节之美。“这张凳子让你不由得怀想那个时代，民间的工艺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一些家具已经做到了‘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你不由会从心里崇敬那个你不曾谋面的工匠，他其实称得上是一个艺术家。”

秦一峰告诉我，这些明式器物最大的外形特点是圆与方的融合、依存。古人认为“天圆地方”，人们用方和圆的形态，寄托对天地自然的崇信。这些家具虽大多实形为方，但虚形为圆，方圆虚实相生，而那些以圆材为部件构成的方形器具，以圆求方，通达灵活。

“当一件明式素工呈现在我的眼前时，全神贯注间，我会忽略它的应用功能，而将其作为艺术品来观赏……当你真正看懂了这些素工的时候，你才能和这些艺术品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它才真正属于你。”

通过对明式家具的解读，秦一峰对艺术和自然的关系，形简与意繁的关系，有了更深的感悟。他在古与今，中与西，绘画与实物之间，找到了艺术上的通感。他因此更痴迷于“明式素工”的研究和收藏。

相看两不厌

今年年初，秦一峰又得了一个宝物――一张罗汉榻。他觉得，那是一种缘分。因为早些年，他曾和类似一张床榻失之交臂。近几年，收藏明式家具的人多了起来，市面上的上乘器物已经少之又少。罗汉榻在明式家具中并不常见，而这张床榻除了腿部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有些风化外，其他均保存完好。而且，从形态上，牙板、围板、榻面、四腿等等，比例搭配更臻完美，圆方渐变、对比节奏更有韵味，更能凸显明朝文人的理性之美。这一次，他如愿以偿，买了下来。

为了更好地烘托明式家具的自然质朴之美，秦一峰把公寓的墙和地坪都刷成了白色，落地玻璃窗配白色窗帘，整套住房多余的梁柱被去除，工业化的管道却呈开放状态，在这样一个现代韵味十足的LOFT的空间里，那些简约的明式家具，焕发出丰富的气韵，因了时间的砥砺，意蕴更绵长悠远。

秦一峰还将他这些年来收藏、研究明式家具的分门别类，编撰成书，在《明式素工圆方形制》上，那些藏品的正面、背面、侧面、局部细节，被他拍成一张张富有质感的照片。他想通过这样的展示，告诉更多的人：中国式的简约艺术，在明朝曾经抵达一个怎样的高度。

客厅里，秦一峰那些完成和尚未完成的抽象画几乎挡住了一整面墙。而他心爱的罗汉榻，就在墙的对面。感觉上，这些明式素工和现代抽象画互致注目礼，而在心中，秦一峰已经无数次和那些器物及它们原来的主人，相视、神交，相看两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