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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身上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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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上做梦是好的,但在他人身上做梦是愚妄的,危险的。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梦,便是人生最危险的梦之一。

多年前看过一例血案,至今缠绕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一位离异后的母亲带着儿子单过,日子是孤寂而艰难的。年轻的母亲对男人绝望,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

她自己节衣缩食,在儿子的生活和培养上却不惜血本。比如她买来钢琴,并请了最好的老师,渴望儿子能到国际上拿个大奖,成为既有钱又有名的钢琴家。

几年后,儿子似乎没长多少音乐细胞,母亲又继续寻找其他门径,比如书画和乒乓球,但儿子的热情和努力与母亲越来越成反比,学什么都是一入门便兴趣索然。

这时,儿子已读中学,高考才是正途,于是她放弃了原先那些奢侈的梦,希望儿子把心思都用在功课上,争取考入名牌大学。但进入青春期的儿子,脾气越来越大,学习却越来越差,不用说名牌大学,就是三流高校也遥不可及。

在溺爱加高压下长大的儿子,除了不爱学习,母亲所定义的不良爱好却样样都精,于是母子关系空前紧张。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面对镜子中自己苍老了的容颜,她变得喜怒无常。终于,在她的一次歇斯底里大发作后,儿子杀死了她并投案自首。当时,他不到17岁。

在望子成龙的悲剧中,这可能是个极端的例子,正因为如此,这位可怜的母亲也就把代际关系中的一些根本问题,尤其是望子成龙的荒谬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如果这位母亲在离异后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或者虽没找到但一直在寻找;如果她有一个自己的梦,哪怕是一个并不奢侈的梦,比如她喜欢文学与绘画,并在闲暇时涂几笔,或者她渴望条件允许时到各地旅行;如果母亲对孩子很宽松,或者她虽然很努力但持有一颗平常心。

总之,前述假设中的任何一项能够成立,悲剧便极有可能不会发生。可悲的是,她在所有的选择中都做了最坏的选择,当她把自己的梦想全部嫁接在儿子身上时,当她所有的寄托只有一个儿子时,她其实已经像一个最贪婪的赌徒,在梦想落空时,原来的所谓爱和梦,便会转化为一种怨恨式的东西,一如一位投资商或者赌徒眼看着血本无归而陷入疯狂。

一个孩子的肩膀是稚弱的,担不了太多东西,当他不仅承担着自我而且承担着母亲时,在一种病态的高压下,健康人格的发育是不可能的。在儿子心目中,母亲早已经由天使蜕变为恶魔,于是,母子相煎的悲剧很自然地进入了最后一幕。

孔子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就哲学意义而言,人是一种总在寻求超越的动物,每每不满于现实而酷爱做梦。一般说来,梦是好的,它可以成为人生的动力和剂,但梦应该有边界。也就是说,在自己身上做梦是好的,但在他人身上做梦是愚妄的,也是危险的,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梦,便是人生最危险的梦之一。

孩子一旦降生,便是独立的主体,父母有养育呵护他的义务,却无替他设计并包办人生的特权。当孩子渐大,独立自主的倾向就会越来越强烈,如果父母不能及时调整自己的姿态,代际冲突便不可避免,甚至酿成最后的“火并”。

在大量中国父母看来,他们的望子成龙之梦是出于爱,甚至他们经常毫无原则地溺爱孩子。如果对这种爱层层剥笋,你会发现这是一粒裹着糖衣的苦药,其中最苦的部分便是父母蛮横的意志,它超越的欲望不是指向自我,而是固执地指向下一代,并为他们设计和规划自以为最光明的人生。至此,把“无私”的糖衣剥去之后,我们看到了一枚其实是非常自私的内核,它与“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真正的爱,大约毫无共同之处。

所以,当你自己一生无所用心却在子女身上煞费苦心,当你自己蝇营狗苟却梦想子女会一鸣惊人,当你把子女视做唯一的理想载体并自以为像一位勤劳的农夫,其实你已经很像一位蹩脚的商人,在进行一次周期最长的危险的投资。如果你固执地以为迟早会美梦成真的话,那么,突然有一天,噩梦便可能像夏季的冰雹一样猝然降临到你的头上。